静漪从容的说:“刚才外面雨太大了。”
“三小姐就好好儿的呢。你倒好像走了很远的路似的。”三太太笑着说。
静漪看了看无垢身上,象牙白色的衣裳,的确出去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
她对无垢笑了笑,没解释。
杜氏也打量了静漪一番,倒是笑道:“漪儿也是,进门不先换衣裳去。这些人难道是常年不见的?闹这些虚文做什么,都是你娘管的你太紧。”她说着作势拿扇子扑了宛帔一下。
宛帔一笑,说:“上人跟前,没点儿规矩怎么行。”
“还不是刚刚我们在门口遇见舅舅了,要是等下舅舅过来,看见漪儿不在这,问起来又要罗嗦。”无垢笑着说。
她这么一说,杜氏立即问:“老爷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她忙吩咐人去问程世运打算怎么用饭,回头又问:“到底你们是怎么弄了一身湿回来了?”
“这一宗儿我还没说呢,漪儿不让我讲。”无垢笑着把话接过去,“车子经过前门大街,险些和一驾马车撞上。保柱为了躲避马车,车转的太快,没留神看,车前轮子陷到泥塘里——哎哟,更吓人的是,那匹马受了惊,马夫为了不让它伤人硬是拽它,谁知道马惊了以后冲起来那么快,根本拽不住,后来竟连车带人同马一起摔翻了!幸好那阵子雨下的大,行人少些,若在平日,不然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呢——那马前腿摔折了,算是瞎了。漪儿让我们留在车上,她还打算去救人,人倒是没有受伤的。还真巧,就有人去救马,只是眼看着马救不成了,就……”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 (十七)
“就怎么样?”四太太追问。好像听戏听入了迷似的,瞪着眼睛只看无垢。
“‘嘭’的一枪——歇菜了。”无垢一摊手,比划着,“多吓人啊,这么一大滩血啊。这么大,就这么大一滩……漪儿和我说的时候,我都快吓昏了!”
满屋子女人叹气的叹气,尖叫的尖叫。
杜氏挥着手里的扇子说:“哎呦呦,哎呦呦,话说着这就吃饭了,偏又说这个,真糟心。”
“可不是么,就是不想让你们也糟心,漪儿说不准我回来提。可是不提呢又不行,还是一块儿糟心一下,省得你们担心我把漪儿带出去,不晓得去了哪儿。是,红姨?”无垢笑嘻嘻的瞅着三太太。
三太太倒也坦然,道:“我寻思着有些奇怪,不过白问问。你们到底女孩子家,出入还是要多加小心。倒不是我说,这些日子,之鸾之凤我是不放心让她们出去的。”她说着,微微一笑,特为的看了宛帔一眼媲。
无垢听了这话,刚要接上,被静漪拉了一下手,一杯茶递到了她手上,她转眼看到静漪那对平静的眼,到舌尖儿上的话转了个圈儿,原路返回了。
静漪又斟了一杯茶,递给宛帔。看着宛帔抿了口茶,她才坐正了。
“那车子呢,后来是怎么着了?”杜氏问。
“还好,今儿运气不错,遇到好心人,替我们把车子拉出了泥坑。”无垢笑着说。
静漪想到那位“好心人”,跟着用力点了点头。
无垢见她此时露出稚气来,就想笑。
“那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宛帔说。
“人家连姓名都不肯告诉呢。不过我们记下车牌了。”静漪回答。她说着看无垢,无垢对她笑笑。
“哎呦呦,那就好。总得谢谢人家。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一点小事。还好,无垢你和漪儿都是遇事有主意的孩子。你们俩一同出门,我是再放心不过。”杜氏笑着说,“来,菜齐了,先吃饭。”
杜氏先站了起来,领着入席。
静漪见丫头婆子们上来伺候净手,她同杜氏说想换一下衣服。杜氏一抬眼看到等在那儿的秋薇,笑道:“去,换好了快来吃饭。早该饿了呢。”
静漪离席。
秋薇给她拿来的干净衣裙穿起来颇繁琐。往日她最不耐烦的就是穿这么累赘的衣饰,今日她倒是极为耐心。
秋薇见她沉默,悄声问:“小姐,不痛快了?”她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三太太的话。
静漪摇摇头。
她不痛快倒其次,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是强撑着不肯露出一点儿异样,心里才五味杂陈。
她透过槅扇看那屋子里笑语盈盈的一团和气,母亲单薄的背影格外的触目——黑色的裙褂,夏日里看上去仍是清冷,母亲的皮肤极白,常年不晒太阳,透着盈盈的青色似的……瘦嶙嶙的一副身子骨,在此时她看来,极为惹人心疼。尤其是与那火红裙褂的三太太在一处时。
这种日子,即便热火烹油、锦上添花一般的好,她也不想过。
她宁可粗茶淡饭,安稳度日,和她心爱的人在一起。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宛帔回了下头。
静漪便定了定神,对宛帔展颜微笑。
“小姐,这是刚刚进来的时候,门上让人送进来的。说赵家的司机让把这个面呈十小姐。”秋薇说。
“哦。拿来我瞧瞧。”静漪站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个车牌号。她将信叠好,说:“我用下太太的电话。”
她当下拨电话给之慎。之慎恰好在家里,她便请他帮忙,查一下这个车牌号的主人。之慎满口答应。她才进去坐下。
无垢小声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让九哥帮忙,请他在交通厅做事的同学查一查这个车号。”静漪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袖子。那张写着车牌号的纸,就塞在袖间。
无垢正夹了一颗大虾仁,听静漪这么一说,虾仁就从筷子尖上落了下去,滚在地上,“什么?”
侍女忙捡了出去。
静漪又给她舀了一勺虾仁放在盘中,说:“母亲就知道你爱吃,特为给你准备的。”
无垢拿筷子拨了拨盘中的虾仁。
静漪看一眼无垢,低声问:“怎么了?”
无垢放下筷子,清了清喉,说:“我不是说,晚点儿再说么?你怎么这么着急呢。”
静漪没出声。暗暗的又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
待到午饭用毕,人都陆陆续续的散了,静漪送无垢出门的时候,姐妹俩才有机会单独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三表姐你不是早就知道那人是谁了?”静漪问。
无垢点头,道:“当日就知道了。但是,一开始是不方便和你说,后来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和你说,就耽搁了。”
静漪皱着眉,问:“这叫什么话?二表姐呢,难道她也是知道的?”
“知道。”无垢拿手扇了扇风,拉了静漪走到一边,说:“本来也该告诉你的。”
“什么人,你们这么避忌?”静漪问。无暇沉稳些,无垢急躁些,但她们同她,一向是有话直说的。
“是陶骧。日后见了,你当面谢他。”无垢说。
静漪望着无垢。
不知为何,她竟不十分地觉得意外。
**********
一连两天都在下雨。
静漪站在围栏处,看雨打莲叶。莲叶田田,被连日的雨水冲刷的颜色碧绿,叶子上的裂纹仿佛是被雨水冲刷出来的。
静漪站的腿酸了,才在石凳上坐下来。有点凉,秋薇进去给她拿了垫子来。她坐下来,依旧出神。
清早之慎来过。
他来一是探望连日不舒服的宛帔,一是告诉静漪那日她让他查的车号已经查到了,是挂在陕甘宁会馆陶驷名下的车子。
静漪谢过之慎。之慎问她,这车号是怎么得来的。陶驷可是陶系驻京的大员。她简短的说了连着两次在街上遇险的经过。之慎一边听的变色,一边叹道:你是不是该和母亲说一说,央及她带你去寺里拜一拜,你怎么出门就撞到邪事,还有,怎么偏偏是陶家……
静漪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急落的雨,说,这大概就是,该遇到的,怎么都会遇到。
大约是看她郁气沉沉的,之慎说如果她特别担心,他再去打听一下戴孟元的事。
之慎走了,静漪还在想之慎那句话。是啊,怎么偏偏是陶家……她望着从莲叶上噗噜噜滚落的水珠子,跌进池塘里去,瞬间便化为乌有……受人恩惠,总不能当做没发生——可是,这叫她如何是好?
她伸出手去,接了檐下流下来的雨水,冰凉凉的……
宛帔从窗里看到静漪坐了好久都一动不动的,让翠喜把窗子关上。
“一出了伏,下雨天就见了凉。”她今天特意加了一件长背心。
翠喜把窗关好,问她要不要烧个炭盆。
杏庐临水,下雨便有些寒气侵来,比别处更凉一些。
“不用。七八月里就用炭盆,没的让人说咱们娇气。”宛帔低了头,继续绣那幅婴戏图。已经绣了大半。她拿远些端详。因比别的绣的更用心思,自己也觉得这是甚为精美的、颇看得过去的作品。再想着这婴戏图的用途,她微微一笑。
翠喜看到,笑道:“这个帐子您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小姐看着该多喜欢。说不定小姐喜欢了,自个儿也上心,绣上一点儿呢。”
宛帔笑道:“她你还不知道?你让她做什么都行,哪怕给猫狗包扎呢,就这一样,针线上是真拿不起来。”
翠喜扑哧一笑。
宛帔叹气,说:“她呀,说笨也不算笨,怎么教都教不会呢?我看无暇学着打毛衣,真是心灵手巧,一点就通。无垢说是不爱弄这个,拿起针来织围脖也是说来就来,就只有漪儿。”
宛帔说的是实情。静漪也不知道为何,女红上总是差些火候的。从小教都教不会,纫针都比别人慢些。后来读书读的,成了近视眼,仗着大夫说别累眼,就更是横针不动,竖线不拿了。所以三太太说嘴的时候,也爱拿这样笑话她——她的老七老八再不争气,针线上确实好,照老说法,女孩子讲究个德容言工……静漪差就差在了这里。就算她这个亲娘再纵容溺爱,也觉得这是一点小小的遗憾。
“你说,若是将来姑爷衣裳少个扣子、开个线,难不成次次都让丫头婆子去缝?就算人家当面不笑话,背地里说起来也是当新鲜事儿的。况且,这也不像那么回事不是?”宛帔微微皱了眉,“据说他们学习西洋医术,也要缝针线的,漪儿待怎么样?难道也让人去帮忙不成?”
“缝皮肉和缝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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