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言看向他,“什么话?”
萧寻道:“麻烦你问问她,是不是又迷路了!”
他脸色冷诮,说过这一句,便转身快步走开,再不看许知言一眼。
记忆中他总是挂着笑的,即便中了剧毒眼看着快死了,还能笑着自嘲一两句;记忆中他总是唤他二哥,即便背地里早已准备取他性命,即便开诚布公说明彼此的敌意,他依然会唤一声“二哥”。
但这一刻,他终于失态,连二哥也唤不出了。
许知言瞧着他英挺而冷峻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
身后,三皇子许知澜走近,问道:“二哥,欢颜还好吧?”
许知言答道:“还好。”
许知澜道:“她如今身份今非昔比,二哥还是别把她扯进来的好。”
“哦?”
“从小儿的感情,谁都不愿意她出事。”
“暂留锦王府几日,便会累她出事?”
“二哥认为呢?”
“二哥认为,只要她在吴都,就注定会卷入是非。不论是萧府,还是你襄王府,或英王府,都未必比我锦王府安全!”
许知言答他,神情一如既往的从容,看着淡然无害。
可他浅笑着将眸光不紧不慢地从许知澜面庞转过时,许知澜却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一丝惧意油然而生。
这几年许知言变化颇大,兄弟间背后议论时,都归结于他那个年纪轻轻却背景深厚极有手腕的王妃。但这一刻,许知澜忽然觉得,许知言本身也是极可怕的。
只要他愿意,这个看似沉静文弱与世无争的男子,随时能化作一柄出鞘的利剑,倚天横立,气吞山河。
他怔忡之时,许知言却已走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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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宫中陆续有消息传来,果然是许安仁下令毁的圣旨。
许安仁本就病得厉害,夜间睡得不好。谁知这晚更糟糕,他居然梦到了庄懿皇后。
没有人知道梦境里的庄懿皇后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侍寝的吉淑妃一早看到皇帝赤着脚追出门,差点没吓死。
好容易和心腹内侍们一起把他扶抱进来,那皇帝居然跟个孩子似的趴在床上失声大哭,指着门外催随侍快去请庄懿皇后回来。
如果这时候章皇后得到消息,进来劝导两句或许还可能挽回局面,可她正忙着安排筵席,教导年少的儿子接到册封圣旨后应持的态度,听闻皇帝在宫里发疯,还在暗自庆幸,幸亏前一日便预备好了圣旨,不然真的神智不清了,临时请旨又不容易了。
许安仁的确已经有些疯了。
他挣扎多少年,好容易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还心心念念牵挂着年纪轻轻便因自己被人逼死的李弄晴,又为不能立许知言为太子而耿耿于怀,早就存了心病。
谁知昨夜他又梦到李弄晴对他哭诉,叙起当年被人迫。害至死的前后因由,却是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可见怨念之深。又说她记挂他们父子始终不肯投胎转世,说章皇后等早已预备等他龙驭宾天后立刻除掉她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求他无论如何收回成命,不然她在九泉之下苦苦捱了十七年,依然落个亡魂不安,不如就此别去,生死不复相见……
听着这些话,许安仁想不疯都难。等许安仁哭闹完了,恢复点力气,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先把立太子之事延后。——能不能立锦王可以回头再说,反正暂时绝不能立豫王令庄懿皇后不快。
于是,册豫王为太子之事就此作罢。
下午任凭章皇后怎么委屈哭闹,许安仁只是不理。逼得急了,便令人请她出去,横竖是再不肯颁那册太子的诏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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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闹得翻天覆地,万卷楼却一如既往的清寂。
欢颜魂不守舍地趴在窗棂上,看着乳娘带着小世子在楼下玩耍。
从前这楼下也热闹,大黄狗和小白猿在一起,很少有安分的时候。可这会儿它们都在萧府。
她不在时,它们该想她了吧?
身后,有人轻声问道:“欢颜,想什么呢?”
欢颜一惊,忙回过头来,说道:“二殿下,没……没想什么。只想着小白这些年从没离开我,我这许久没回去,只怕会记挂着我了!”
许知言看着窗外如画秋光,说道:“许久吗?也才一天一夜而已!”
欢颜怔了怔,“哦……为什么我感觉过了好久呢?对了,二殿下,宫中怎样了?”
“亏得你出了那主意,暂时还不妨。未来么……”许知言皱了皱眉,忽展颜向她一笑,转开了话头,“便是分别得久了,也不用跟我这样生分。依然和从前那般,唤我知言便行。”
欢颜垂头,捏着自己的手指道:“生分吗?我从小到大,都唤着你二公子,二殿下,并没有觉得生分。”
许知言轻笑,“不和我生分便好。我一直怕我们再没有机会见面;又怕见了面,你会恨我恨得咬牙切齿,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欢颜忙道:“怎么会呢?我一向知道,这世上就数你对我最好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嗯,还有乳娘,阿寻……对我都好。”
许知言苦笑,“哦,阿寻……”
唤着他二殿下,却唤另一个男子阿寻……
当时携手高楼,依旧楼前水流(五)
欢颜见他神色略带凄楚,慌忙道:“那个,我知道他对你不厚道,不过他对我的确很好……”
“否则,你也不会成为他的太子妃,是不是?”
欢颜心慌,忐忑地抬眼觑他,却又看不出他有任何嘲笑或不悦的神情。他的眼神清澈,温柔含笑,让她莫名地便静下心来。
她轻轻道:“我讨厌他和那些人一起害你。”
许知言叹道:“处于他的立场,他并没有做错。峥”
欢颜道:“处于我的立场,他在伤害我至亲的人。”
“至亲的人……”
许知言重复着,默然地看着她,忽张臂,将她拥到怀里客。
欢颜又想落泪。
就像昨夜,他们花了好久时间,才找回了最初双人合奏的感觉。
然后,她就这样没用地一直掉着泪,依在她熟悉的怀抱里哭泣好久,最后被他轻轻扶起,送到床榻上安睡。
他如此自然地做着那一切,好像她还是小时候那个半懂不懂之际,一心依赖信任他的小小女孩。
好像已经忘了,他们之间,曾有过那样激越到生死相依的另一种感情。
如飞过急瀑,奔过激流,行过深涧,最后那样平静地泊于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之中。
还回得去吗?还回得去吗?
许知言揪痛地看着这个差不多在自己怀里长大的女子,慢慢低下头去,亲向她的唇。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秀逸面庞,欢颜忽然间慌乱。
她避开他的唇,趔趄地退了两步,腰部抵到身后的桌子,才稳下了身。
她苍白着脸,对着那双静静凝视她的眼睛,好久才道:“二殿下,我已经……是萧寻的妻子。”
许知言眸心一暗,然后轻轻笑了,“萧寻要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什么话?”
“他问你,是不是又迷路了?”
耳边忽然便传来萧寻几次有意无意说过的话。
他那样半真半假地说:“我担心有一天,你找不到回我身边的路。”
想到他跟许知言说这句话的神情,她忽然间惶恐起来,甚至心头似乎有坚冰被破开般的裂痛。
她失魂落魄地道:“我……我迷路了吗?”
许知言静静地看着她,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迷了路,还是不愿意回去。不论是哪个原因都不要紧,你只需记住,这里有扇门永远敞开着,绝不会……再不小心把你关在门外。”
他转身,青衣素影,慢慢走下了木梯。
欢颜更加失魂落魄。
她迷惘地看向窗外,试图找到另一个潇洒不羁的身影。
萧寻……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她不但不认识回萧府的路,甚至……连萧府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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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一日,欢颜说要去见楚瑜时,许知言很是惊讶。
他对于欢颜和楚瑜的恩怨再清楚不过。那次被劫囚禁,于她只怕是终身无法消磨的恶梦。
欢颜道:“是母亲的遗愿,想和他把之前的一些误会解释清楚。横竖今日无事,我便去一次吧!”
许知言黑眸深邃,在她脸上一转,“你来吴都好些日子了吧?怎么一直都没去见他?”
欢颜道:“一时忘了,今天忽然想起来。”
许知言便笑了笑,“目前朝中形势复杂,那些知道我们从前渊源的,打听到你住在了锦王府,无不认为是我把你哄回来预备怎样。这楚瑜和我仇怨结得也不轻,若是这时候过去,只怕误会还没解释清楚,又添出点什么误会来!不如等一等,待眼前的事尘埃落定了,再来好好安排这事吧!”
欢颜道:“我如今也不是个平民丫头,由得他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这样公然过去,他还敢公然拿我怎样吗?”
许知言微笑道:“我都公然把蜀国太子妃留在锦王府了,又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呆会我要入宫探望父皇,阿雪可能也要出门,你便留在府里陪思颜吧,别让他乱跑。”
欢颜只得应了。
转头一想,豫王还没给册太子呢,就是册了,皇帝还没死呢,现在锦王府依然是煊赫王族,就是锦王、锦王妃不在,哪里少了奶妈侍女照应了?
不过是找个借口拖住她,不让她去见楚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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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许知言离开,欢颜便去寻慕容雪。
慕容雪屏去下人,听她说毕,沉吟道:“这时候去见楚瑜,的确有些不妥。既然知言说了,便等些日子看看苗头吧!”
欢颜问:“目前朝中局势怎样?”
慕容雪道:“皇上暂时应该不会再下旨册豫王为太子了。不过局势对知言还是非常不利,皇上现在满心想立知言为太子,都不敢轻易下诏。”
欢颜道:“如果我能劝楚瑜放弃帮助章皇后和豫王呢?”
慕容雪摇头道:“怎么可能!他和咱们锦王府的梁子结得深了!他明知知言继位,绝不可能有他的好果子吃,除了帮豫王,他还有别的选择?”
欢颜沉吟道:“那么,如果他肯改变立场,锦王有没有可能和他化敌为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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