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做到这里,也快完了。
白明玉坐在一棵放倒了的树上,那是他们做好的树楔子。一头被削尖了,另外一头依然冠盖葱茏枝繁叶茂。她也在等着关海沧的布置。她身上穿着那套黑色劲装,领口的扣子早就请小飞娘重新缝好了,扣上,掩住了锁骨。
张剑亭也一样的劲装,不过是深蓝的,倒是显出了往日不曾注意的劲健来,胳膊上也能见着肌肉的线条起伏,少了平日长衣的俊逸,倒多了份英姿勃发的飒爽。
“接下来的事,不敢直接劳动各位了。”关海沧看见张剑亭站在白明玉的身边,两个人都是爽利的劲装打扮,一黑一蓝,倒像是一对携手闯江湖的年轻侠客。他笑着对那些农人和来帮手的差役说,“凭自愿吧,有水性好的,自愿来做。”一指那湍急的河水,“要下水的,事情也极危险。大家先自想想。”
那河水因为疏通了些,故而原本的急湍回来了,尤其因着紧跟着瀑布,水势紧得吓人,凭什么人下去,怕都要直接给冲走了,根本想停在里面都难,更别说还要在水下干活了。这可不但要水性好胆子大,就是反应也得机灵了,不然一个不慎,被冲走掉到瀑布里头去算是小事,被那山石砸了要了命也都是有可能的。别说是农人们,就是那些差役,也一样胆战心惊,不敢下水去试的。
白明玉明白,关海沧不能强迫那些农人来做,即使,他们都是为了农人们好。若是自己手底下的军卒,自然是二话不说的分派任务的。哪有能因着替他们想着危险不危险就不教做的?可是毕竟农人不是军卒,关海沧不能随意驱使,她也不能。何况,这些百姓本事有限,要去下水去做,本也比军卒们更多了一份风险。
然而,当真鸦雀无声到只能听见鸟叫和树叶响,也实在教人失望。
“懦弱无能!”张剑亭也不再等了,径自走到河边,来到有瀑布的那一头,“噗通”的跳了下去。一边踩着水,一边向白明玉喊:“把那石头弄好了给我!”他奋力游水,小心的不教自己被冲走,维持着与山石不远不近的距离。
白明玉也不多说,将装着石块的麻袋口绑好系紧,长长的绳子拖拽出来,被她丢给水里的张剑亭。张剑亭也接了绳子,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水面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小飞爹紧紧的盯着水面,怕得不行。那县令公子就这么下去了?他是要干嘛?究竟得怎么做?
“齐大哥,像明玉那样,把绳子抛给我!”关海沧拍了下小飞爹的肩膀,也下了水。
小飞爹忙答应着,学着白明玉的样子如法炮制,将绳子甩给水里的关海沧,也见着关海沧沉入了水底。
是过了多久?也许并不久,毕竟人在水下闭气总是有限的,只是在小飞爹的感觉中,却实在漫长得怕人。他见着关海沧与张剑亭终于一起自水里出来,才不由松了口气。
张剑亭大口的喘息着,颇为不忿的瞪了关海沧一眼,接过白明玉丢来的另一条绳子,又潜下去了。关海沧也就笑笑,什么也没说,跟小飞爹要了新的,同样潜水。
白明玉转头对着农人和差役们,冷冷的:“怎么,不敢下水,连绑麻袋丢绳子这点小事都办不得?手脚是都被别人绑上了?还是人都被装麻袋里了?”双目一挑,夏日的空气到了她身边都变了清秋的寒凉,“还不动手!”她那一声叱呵,吓得众人一起哆嗦,慌七手八脚的听命办事。白明玉也就微微颔首,算是没大失望,也准备下水。
关海沧已经又上来了,见着白明玉也来到河边,忙止住她:“明玉,这粗活你就别做了。我与张公子也够了。”
“够?”白明玉不满反问,“哪里够了?就凭你们两个,做到太阳落山也未必做得完?这边的石头弄完了,另外一边还得弄那树呢!你们想连夜摸着黑干么?”这事情是要尽快的,尤其是弄那树的时候,久了树浸湿了,就重了,用处就不大了。却不是可以拖到第二天第三天的。
“你也忒护着她!”张剑亭把自己趴在岸边,略歇口气。他才潜下去两次,就累得不行。那水太急太冲,与水较劲都是费力费神的,何况还得将绳子绑在水底下的山石上,系牢了。不说别的,水性不好憋气不足的,全做不得。他倒是庆幸,当年江湖游历的时候好歹学过水,竟也是有模有样的。然而偏头去看关海沧,脸不红气不喘的,似乎并没把这些当回事。张剑亭又急了,较了劲想和关海沧拼,“就教她来做怎样?她那本事还小了?”一口气说完,又钻水里去了,也不管别人听没听的。
白明玉见张剑亭拼命的样子倒觉得好笑,这位公子心气太高,尤其喜欢与关海沧比,似乎总想着能把关海沧比下去。其实真遇到事情解不得的,张剑亭也是喜欢去找关海沧拿主意的,极其信重他:“瞧呢,张公子都这般说了。以往也不是没干过,身先士卒,还是你教给我的呢。”
“现在总不一样了。”关海沧正与白明玉说着,身旁突然多了个人入水。仔细一看,竟是小飞爹,“齐大哥?”
“海沧,我也来!”小飞爹咬着牙使劲,拽着绳子潜了。
白明玉趁着关海沧一分神的功夫,也不顾他阻止的下了水。如此在水里忙活的就有四个人了。
连女人都下了水,就有人脸红了,到了岸边琢磨着,就见着水里四个人起起伏伏的,都一副不知道疲累的样子。暗自狠了心,又有人下去了。
顿时山上忙碌起来,绑麻袋的,递绳子的,在水里的,一个个都埋着头干活。有人在水里待不久,不时上去歇歇,小飞爹、白明玉都上过岸,就只有关海沧和张剑亭两个从来不曾缓过气。
白明玉拖着脱力的小飞爹站在岸边:“张公子,上来歇歇吧。”她早看见张剑亭脸色煞白嘴唇泛青,知道他其实全凭一股劲撑着了,早该没了力,尤其接着绳子的时候手直抖,骨节青白的狠拽着,是已经不太能掌控力道了。
张剑亭却不理睬白明玉,他只瞥着关海沧,正见那人刚从水里冒出来,甩了甩头,有力的胳膊一把抓住个抛来的绳子,又不见了人。于是张剑亭也铁了心,仍是在水中继续。
白明玉却担心了,张剑亭这样,不是拿自己较劲呢么?水流急得什么似的,一个不小心会出事的:“张剑亭!别逞强!”
偏水中的人不理她,只顾着忙活。
“海沧,你把张公子拽上来吧!”不得已,白明玉只有求助于关海沧了。。。。
第二十七章 疏浚(下)
“好。”关海沧颔首,趁着张剑亭一露头的功夫,一把将人抓住,拎着衣裳,就势给弄到了岸上去。他手上力气明显不足,与其说是丢,不如说是放。
张剑亭倒是想要挣扎,可惜早是虚脱了,哪里挣得过关海沧?也只得被像只麻袋一样被送上了岸。正在白明玉的脚下,抬头就见着那女人清清冷冷的笑,带着淡淡的嘲。就地一滚爬起来,张剑亭憋着股气,仍是要回去水里,却被人拽住了,一时却没力挣不得:“放手!”
白明玉都能听出来张剑亭话里的愤愤不平:“逞强也要有个限度,你这般是拿命来跟谁赌气呢?要是你父亲知道了,还不骂你呢!他就你一个独子,护得跟什么似的,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这话说完,自己心里却酸涩。别人家的父亲护孩子得紧,她家的父亲却是把孩子乱丢的。要没有关海沧,她家父亲的儿子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如何活得到现在还欢蹦乱跳的?
“我又没教他护着我!”张剑亭可不领情,他只觉得父亲拘束他得紧,要不是父亲,他早就是名满天下的大侠了,哪至于到现在还只是个薄有小名的少侠?何况,就说逞强,那一同与他下水的人不是还干着呢?怎么独独要拽他不肯拽那个,“再者,你怎么不去管关海沧?他才是你丈夫呢?你倒来管我!”
白明玉被张剑亭说得一怔,却是黯然:“他与你不同。”他是关海沧,是虎威将军,他是铁打的铜浇的,他不会痛不会累不怕苦不怕难。所有人都做不得的,他做得;所有人都没法做的,他能做。累极了困狠了,倒头睡一觉,第二天仍是比谁都卖力都威风。要是不知他对林泠风的深情,几乎要错觉那个人从里到外从心到身都是钢铁铸就的,打不烂磨不穿扎不透。他自己不肯停的时候,谁也没法教他停,唯一能够命令得动他的,只有白明玉的父亲,他的主公,他誓要一生效忠的人。这些被白明玉看在眼里,却痛在心上,又能如何?她,根本没法说动他。
“有什么不同?”张剑亭甩了白明玉的手,气哼哼的,“难道他不是爹妈生的?难道他不会流血?就算他是头蛮牛,他也有力气用尽的时候。我还不信,他是没知觉的?”关海沧潜水次数比他还多,他也眼见着关海沧在水底下给绳子打结的时候手指头不利落,绳子滑脱了手,若不是及时抓回来,都不知道那绳子会被冲到哪里去。其实中间张剑亭还扒在岸边略歇了歇,唯独关海沧一刻不停的没闲着。要说脱力,要说该歇着,那也该是关海沧先。可是只要浮出水面到了人前,关海沧就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自如样子,连那张脸都因为颜色深跟着骗人。
白明玉被张剑亭说得垂首。说逞强,说心气高,其实关海沧比谁都甚,只是他别的事情上都淡,根本毫不在意,加上总是温和的笑着,反而教人忽略了。这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十年来看着他,唯一能做的事却只有由着他,默默的在他旁边支持,默默的为他分担。
“关海沧,上来!”张剑亭傲气的叫着,“别趁我歇着抢着干活!你想在白明玉面前逞英雄,那是你自己的事!用我来衬你能,算什么好汉?上来!要干一起干,要歇着一起歇着!一会咱们再比!输了别说自己没停过累了,埋怨不公平!”
这话说得关海沧哑口无言,倒是再去水里倒显得他不对了。然而其实从来没人说过要比的,都是张剑亭自己一头热张口来而已。只是那话周围不少人都听了去,倒是惹来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