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怎么会消失了呢?心头不由又是一阵泠泠发冷。
“啊吁!”毛驴等得不耐,叼着他的衣襟,似是催他起来。
楚易茫然起身,将摊放在地的书卷一一收起,放进行李架里,牵着毛驴往山下走去,走得几步,突然发现满山枯草中横七竖八地躺卧着众多野兽的尸体,虎狼鹿羊,交叠横陈,均是膛开肚裂,鲜血淋漓。
“难道昨夜那些和尚尸体都是这些畜类所化吗?”他陡然又是一惊,冷汗满背,仿佛掉入深不可测的冰渊寒窖。
这时,不远处的山林中突然响起阵阵豪迈的歌声,树叶沙沙,群鸟惊飞,几个猎户背着弓箭,提着矛叉走了出来。
众猎户看见遍地兽尸,大为惊愕,纷纷叫道:“喂,读书的娃儿,这些野兽都是你杀的?”
楚易思绪混乱,也不应答,高声问道:“几位大哥,请问这里附近有什么寺庙吗?”
众猎户愕然道:“荒山坟地,哪有什么寺庙?”
一个猎户哈哈笑道:“小娃儿,莫非你杀了这些野兽,心里悔疚,想要出家当和尚吗?”
众猎户自觉有趣,齐齐大笑。
楚易心下森寒,知道自己果然是撞鬼遇妖了,顿时一阵莫名的后怕,无心回应,又道:“几位大哥,请问最近的官府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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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猎户指了指北边山峦叠嶂处,笑道:“过了飞云峡、仙人岭,就是万寿县,小兄弟杀了这些生灵畜类,若想投案自首,去那里便是,这些尸体就交给我们来处置善后吧。”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楚易此刻恨不得插双翅膀离开这里,笑了笑,拱手作别,牵着毛驴径直往山下走去。
山路迂回,两侧青松横斜,怪石嶙峋,桀然天半。远处数峰清苦,横云断雾,清丽如山水墨画。
如果是昨日,楚易必定沿途观赏,和景吟诗,但此时毫无心绪,思潮汹涌,只是不断回忆着昨夜怪事。倒是毛驴“啊吁”不绝,健步如飞,甚是快乐。
时值腊月,寒风如割,下山时一无遮挡,原本犹为寒冷,但他体内却暖洋洋的毫无冷意,全身仿佛充满了使不完的气力。
楚易意识到这一点,心中不由又是“咯蹬”一响,猜想多半是昨夜那两颗药丸之功,但那药丸既是妖鬼之辈所有,自己妄服滥用,焉知会不会有什么可怕结果?心中忐忑,揣揣不安。
但他单纯豁达,忧愁怨怒素不久长,转念又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世事,上苍自有安排。我又何必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听天由命就是。”一念及此,顿时大为轻松。
楚易走了片刻,看天高地远,万水千山,白云悠悠,碧水遥遥,他的心情又渐渐舒畅明亮起来,重新吟诗诵文,聊遣寂寞。
下了山,穿过一片山谷,便回到了官道。西唐官道颇为齐整,每三十里便设有一个驿站。昨日楚易为了寻求捷径,横穿山脉,这才困在紫雾峡中,经此一事,心里发毛,不敢再孤身乱闯,当下翻身骑上毛驴,沿着官道,朝万寿县进发。
到了中午,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三五成群,几乎都是前往长安赶考的举人。其中大多是富家子弟,不是肥马轻裘,就是金轮彩车,身边还跟了不少书童仆人。
车轮辚辚,蹄声得得,众人谈笑着从楚易身边经过,见他青衣布鞋,补丁错落,形孤影单地骑着一匹瘦黑毛驴,旁若无人地吟读诗书,无不指责大笑,极之不屑。
楚易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他家世贫寒,由寡母、族人养大,生性单纯磊落,安贫乐道,对于奚落鄙视向来毫无所谓,此番进京赶考,更不是因为贪慕荣华富贵,只是想为国效力,光耀族门,不负母亲栽培养育。
中午时分,楚易到了仙人岭驿站。
此处距离万寿县尚有三十余里地,正好又是两条官道交汇之处,马嘶人语,极是热闹。
他离乡半月,所带的蒸饼干粮昨晚已经吃光,这时早已饥肠辘辘,闻见酒肉饭香,更觉难耐,当下牵着毛驴朝驿站里走去。
驿站雄立河边,主楼高达三层,钩檐飞角,红墙绿瓦,颇为壮丽,乃是来往官差休息打尖、传递各地公文的所在。
主楼后是连绵数十间的房屋,多为酒店旅舍,中间横隔了一条青石板大道。
此刻青石板路两边早已停满了马车、骏驹,两旁的房舍里人头耸动,高谈阔论之声嘈杂相闻。
楚易牵着毛驴,在房舍前停下,正要将驴儿在廊柱边栓好,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盛气凌人的叱呵:“小叫花子,你的小瘦驴也敢和本公子的赤兔马栓在一起?别怪本公子没提点你,小瘦驴儿若被我的宝马一蹄子踢死了,你可就得走着进京啦!”
话音未落,房舍内哄笑声大作。
毛驴似是听懂了那人话语,扯着脖子“啊吁啊吁”高声大叫,撅臀踢腿,极是愤怒。旁边一匹赤红如火的高头大马扭头看了看,默然不屑,低头吃草。
房舍中人见状更是一阵狂笑。
楚易心里微微有气,摸了摸毛驴的脖颈,默不作声地将它栓好,走入房舍。见左面的桌子尚有空位,便走了过去。
刚到桌边,一个锦衣高帽的年轻公子便从座上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伸手一拦,扬眉道:“小叫花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驴是畜牲,不知道分辨地方也就罢了。你好歹也是一个人,难道看不出这里不是你该坐的地方吗?”声音轻狂张扬,正是适才发话的贵族公子。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楚易不愿与他争执,只微微一笑,转身朝其他座位走去。
刚想坐下,又有一个人起身将他拦住,笑道:“这位仁兄,不是在下不让你坐下,只是你若是坐在这里,这满桌之人岂不是都让那位公子瞧不起了吗?”
众人轰然称是。
楚易忍住气,只好转身寻找其他座位。岂料满屋中人竟像是串通一气,都有心拿他开涮解闷儿,待他一走近,便立时纷纷起身,笑嘻嘻地又是作揖又是行礼,将他赶开。哄笑之声此起彼伏。
那年轻公子见众人都支持自己,一起作弄这穷书生,大为得意,笑道:“小叫花子,你耳朵聋了还是傻了?抑或你也是只蠢驴精变的,所以听不懂人话吗?小二,快快领他到外面石柱,送他一捆干草,记在我李公子帐上。”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拍案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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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易单纯朴直,向来与人为善,一生之中从未受过这等无谓的侮辱,听到满堂恶意而尖锐的嘲笑,心中又是愤怒茫然,又是委屈气苦,想不出他们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当下一言不发,转身朝门外走去。
李公子阴阳怪气地笑道:“哎呀,你沾了一身人气回去,也不知你那驴儿兄弟还认不认得你?小心被它一脚踢伤了身体。”
众人闻言,哄笑更甚。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淡淡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李公子这么了解驴的心声,想必和它属于同类了?”
楚易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
众人哗然,那李公子大怒,回身正欲发作,突然目瞪口呆,作声不得。又听那人柔声道:“这位公子,在下和你一样,可不是什么驴马之类,禽兽之属,不知你愿不愿意赏光到此一坐呢?”
楚易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感激,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独据一桌,临窗而坐,正朝自己微笑示意。
他丝巾白裳,飘飘如仙,珠簪玉带,灿灿生光,俨然贵侯王孙;明眸皓齿,雪肤樱唇,姿容清丽绝伦,一笑起来更如云开雪霁,阳光明媚。
众人看了无不意夺神摇,自惭形秽,均想:“什么宋玉潘安,比起此人来只怕都遥遥不及。”
楚易呆了一呆,心中莫名地狂跳起来,十七年来,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污浊微渺,忽然觉得自己若是坐到此人身旁,实在是对他极大的唐突、冒犯。
当下他感激地笑了笑,拱手道:“多谢公子美意,我……我还是到外面去吧。”转身便走。
“慢着!”白衣公子大急,翩然起身离座,抢到他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嗔道:“公子,你不愿和我共坐,是瞧不起我,是也不是?”
那声音清脆婉转,似嗔似喜,似怨似艾,说不出的悦耳动听。满屋举子听了,顿觉热血上涌,神魂颠倒,情不自觉地想要替楚易回答。
楚易一愕,低头看去,那手如春葱白玉,纤美玲珑,抓在自己的手腕上,滑腻清凉,舒服已极。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敢挣脱,脸上通红,呐呐道:“在下……怎会瞧不起你?”
白衣公子嫣然一笑,甚是欢喜,松开手,柔声道:“那好,你过来坐下。”
楚易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秋水明眸似笑非笑地凝视自己,心中顿时又是一阵莫名地怦怦乱跳,不敢逼视,只得点了点头,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公子相邀。”随他回到桌前坐下。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数十双眼睛都怔怔地看着两人,满嘴醇酒都化作了酸苦馊水,均想:“他***,天上掉下块天鹅肉,偏偏让这只癞蛤蟆给一口叼着了。”
其时西唐国势鼎盛,奢靡淫乐之风极为流行,官宦富商不但广纳美妾,更喜欢蓄养娈童,男风颇盛。
富家公子大多有龙阳之好,喜欢涂脂抹粉,结交美貌少年,光明正大地调风弄月。民间不以为耻,反引为风流韵事,津津乐道。
所以众举子见到这美貌绝俗的少年公子唯独对此衣裳破旧的乡下穷书生情有独钟,无不又妒又恨,暗自咬牙切齿。
白衣公子对众人视若不见,拉着楚易衣襟一起坐下,嫣然笑道:“公子,在下扬州晏小仙,还未请教你尊姓大名?”
楚易与他挨得甚近,只觉一股冷寒幽香扑鼻而来,那香味奇特已极,宛如月光与流水并舞,寒梅共雪花齐开。
他呼吸一窒,直如醍醐灌顶,神魂俱醉,呆了呆,方才恍然道:“我……在下闽地楚易,是进京赴考的。”
晏小仙大喜,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