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几次要接母亲去泉州侍奉。这回,老太太终于点头。闽地多山,层峦叠嶂,小脚老太太还是坐船方便。
张歆甚至拿到了余老太太两个儿子的大致履历,哪年的进士,在哪里哪里做过官。仔细看下来,张歆发现,大余大人和总在她这儿点菜的致仕官黄老爷在一个地方任过职,不知道时间上有没有重合,认不认得。
待到黄老爷的亲信老仆来取晚饭,让穗娘借故一问。两家竟是认识的。共事时间不满一年,黄老爷是上级,还帮过大余大人。余老太太头天到松江,就让人送信,说要过来拜访。
张歆连忙备了礼,让顾实过去求见黄老爷,说明他们要去泉州,想搭余老太太的船,请他帮忙引见。人家是官眷,他们是老百姓,平白无故的,哪里是想搭船就能搭船的?
看在礼物的份上,黄老爷同意做个顺水人情,介绍张歆与余老太太认识,但要顾实留在松江给他做厨子,也可以由他资助继续开店。
顾实心里有些舍不得松江刚打开的局面,不过,经过了这些日子,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成日呆在厨房,不通世故的顾实了。他自己家中是那个样子,穗娘是当家夫人的陪嫁心腹,少爷的奶娘,只为了一句留言,一点怀疑,就落到那般地步,大户人家的主子都未必能好过,仆人岂是好为的?有几个主人能象张歆,视他为兄为友,把他的儿女当作侄儿侄女对待?虽说为奴仆,这一年却是他和妻子这辈子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还要求着黄老爷帮忙,不可得罪了。顾实干脆说出实情,他不是自由身,妻儿被虎狼般的兄弟出卖,多亏张歆才不致骨肉离散。他签了卖身契,愿给张歆为奴十年。说了张歆要去泉州的缘故。考虑到张歆身份,为了防止闲话,她的表弟对外声称顾实是远亲。倘若黄老爷看重他的厨艺,待到十年期满,他愿意来松江侍候黄老爷。
以黄老爷的年纪,十年后还不定健在不健在,吃不吃得动。一边是不辞艰难的孝女,一边是知恩图报的忠仆,黄老爷不好为难,唏嘘两句,提出要顾实离开松江之前,教会他家厨子做他爱吃的几个菜。
顾实自然答应。过了两天,黄府招待余老太太,叫张歆亲自送几道菜肴过去。
山西人爱面食。刀削面最出名。张歆看过表演,眼花缭乱,最终也没弄明白怎么做的,倒是依稀记得龙须面的做法,折腾了半个晚上,在顾嫂和穗娘的帮助下,慢功出细活地做出一竹匾龙须面。煲了一锅枸杞羊腿,又做了烧麦锅贴。
虽不是地道的山西味道,显见得用了心思,花了功夫,清爽好看,味道也极好。余老太太和儿媳王氏不意在松江竟吃上了精致版的家乡饭,比原先家里山西带来的厨子的手艺还强个两分,喜出望外。
余家原先只是普通地主,山西土地贫瘠,出产不多,也不过勉强糊口。失去丈夫时,小儿子也才不到一岁。要不是族中资助,三个儿子用功争气,也不能有今天,得了诰封,做了这么些年官家老太太,余老太太内心里仍是一位慈爱朴实的农妇,听黄老夫人说起张歆的情况,要去泉州的缘故,又怜又爱,一口答应。
张歆一口官话,对北方风俗习惯颇为了解,在扬州时与晋商夫人迎来送往,清楚山西人的喜好和禁忌,再有心奉承,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反倒生怕她改主意,不与她们同行了。
原本,老太太不肯去泉州,就是听说那里语言风俗物产饮食都与中原差异很大,北方人少,怕住不惯,吃不惯,没人来往。如今路上就得了张歆做伴,到那边也多一人走动,岂有不欢喜的?
王氏谨守规矩,一直不大说话,不知是被那些面食打动,还是听说张歆是寡妇,同病相怜,少了忌讳,主动与她攀谈起来。
她丈夫死得早,只留下一个女儿。虽说二房的长子过继给了长房支撑门户,不过是名义上的。那孩子仍旧跟着亲生父母生活,很少到她跟前来。而她带着女儿,一直跟着婆母,依附丈夫的弟弟生活。半年前,女儿出嫁,是婆母二叔仔细挑选的好人家,嫁妆都是叔婶置办的。王氏心愿已了,不过侍奉婆母终老,混日子罢了。
说起来,张歆还不如她,无依无靠,带着孩子谋生活,还要千里奔波完成父亲遗愿,偏生还性格开朗,言语有趣,教王氏心生好感敬意。张歆实际的年纪与王氏差不多,两人倒是颇能谈得来。
告辞时,余老太太和王氏都交待张歆不要等到上船,这些天若得空,就带孩子一起到她们的住处走动走动,也免得上船后孩子们拘谨。
张歆恭敬地答应,却不知自己能不能在五天内处理好松江的事情,收拾好行李,还有空访客。
余家婆媳在松江有些亲友需要拜访走动,再置办一些带去泉州的东西,也是等待那位山东籍的参将母亲。那位老太太本该早两日就到松江,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行程,预计后天也能到了。女眷们无所谓早几天晚几天,护送的军士却要按期回去。为了安全起见,也是担心老人家受不住海上颠簸,计划沿着海岸线走,沿途靠岸,路上需要不少时日,启程时间不好后推。
真的要走了!大人们都有几分不舍。顾实夫妇舍不得他们从无到有,打拼出来的无名食肆。穗娘舍不得唯一生活过的故乡。张歆想着到泉州还有一场豪赌,不由有几分忐忑,也有些留恋目下的安稳。
孩子们无忧无虑,听说要又坐船去新的地方,还不是运河,是大海,兴奋好奇盖过了对现有生活的习惯,恨不得一觉醒来就在船上,在海上。
小羊尤其高兴,没等张歆吩咐,就跑回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还把弟弟的玩具也给打包了。
一个多月前,倪乙再次来松江,探望张歆和小羊。小羊误以为舅舅来接她回南京,躲进床底不肯出来。
张歆好容易找到她,蹲在床边说了半天,再三保证她这辈子都不必回南京,可以一直跟着妈妈和弟弟。
小羊勉强从床底下爬出来,同舅舅见了面,问过好,然后就躲在张歆身后,尽量离他远远的,不给他机会抓到自己。
张歆顾不上关心倪乙心里是什么滋味,而是惊讶过去的创伤对小羊伤害之深。看她最近的表现,原本还以为她已经忘了过去的事,心灵的伤痛已经愈合了呢!想不到小羊的安全感这么脆弱,张歆再次告诫自己要谨慎处理小羊的事情。
在小羊心里,离南京越远,越安全,听说要坐很久的船,去了以后可能很多年都不回来,竟是欢天喜地。
张歆考虑到倪乙的感受,命令小羊给舅舅写封信,一定要写出对舅舅的感谢和思念之情,再找一件刚刚学会的针线活,回头请人捎给倪乙。
小羊大概以为必须写完这封信才能离开松江去泉州,回去绞尽脑汁想了一晚,找张歆问了几个生字,大大小小,歪歪扭扭,也写满了七八页纸。短句,有点肉麻,在张歆看来绝对的言不由衷,不知道能不能安慰倪乙受伤的心灵。
因为随时可能等到船,张歆在松江没有添置多少东西。锅碗瓢盆,桌椅家具,都是不带走的,不愁送不掉。唯一真需要处理的是食铺,再向房东退房。
恩仇
同房东的关系,一开始还好。张歆求平安,怕生事,不怎么计较。房东夫妇看在数额不小的租金上,也笑脸相迎。
食铺开起来,张歆最怕卫生出问题,或者出现投毒事件,对厨房和食物管得很严。顾家的酒楼就出过这种事,顾实两口子虽然天真,也知道谨防。再有,张歆为了自己“寡妇”的名誉起见,不大欢迎客人登堂入室。除非搬重物,更不许七岁以上男性进他们母子住的院子。
偏偏房东妻子,仗着房主的身份,总爱找借口进张歆的院子,还要带她儿子来玩。有两回他们走后,发觉丢了做装饰的小东西。又在顾实等人忙着的时候,带着他家半大小子闯到食铺后面,随手拿东西吃。损失不大,却让人恶心,倘若不是暂居,又把铺子开起来了,张歆连夜搬家的心都有。
好言厉声都说过,房东家人依然故我。好像寡妇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也白占。直到罗六找上门去,翻出他家早年的一点痛脚,将他夫妻教训一顿,才老实了些,心里却记恨上了。
见张歆雇小乞丐做帮工,房东妻子又来纠缠,要张歆雇她儿子,被拒绝后,就开始有事没事,四下说张歆坏话,尤其暗指张歆假正经,同罗六有染。要不然,罗六肯那么下力气帮她?
可惜她错看了张歆,也错看了罗六嫂。罗六夫妻感情甚好,罗六嫂也是热心人,与张歆情同姐妹。张歆谨守本分,罗六也注意避嫌,很少直接来找张歆。张歆有难处,会派穗娘去罗六家求援。罗六嫂也会时不时过来走动,看看张歆有无需要帮助。
罗六嫂不但相信他二人清白,也看出张歆心气甚高,这世上根本就没几个男人能入她的眼,更别说近她的身。不耻房东一家的行为,恼火他们胡乱往自己丈夫头上泼污水,泼辣的罗六嫂逮了个机会,抓住正在嚼舌的房东妻子,连打带骂,抖落出她小偷小摸,吃东西不给钱,故意脏污准备卖给街坊的早点,打骂在无名食肆帮工的乞儿,甚至纵容半大儿子翻墙往寡妇院里钻。
房东妻子糟蹋张歆时忘了,她自己的名声并不是非常好。她家的布店是她翁姑开起来的,老两口一个织布,一个裁缝,手艺好,价钱公道,与人为善,勤劳肯干,治下了一份家业。房东学艺不精,他妻子更爱贪小,偷工减料。早几年,老人还在,未嫁的两个妹妹帮忙做活,生意还过得去。自老人去世,妹妹出嫁,不过几年,就要维持不下去了。
房东妻子嫁过来,对翁姑不甚恭顺,同小姑子吵闹过几回。邻居们有所耳闻,也没太往心里去,谁家过日子没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张歆虽住着他家房子,到底是独自的门户,租金也交足了。房东妻子骚扰嚼舌,欺负孤儿寡母,就很让人反感厌恶。
闹起来,结果吃亏的是她自家。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