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歆虽住着他家房子,到底是独自的门户,租金也交足了。房东妻子骚扰嚼舌,欺负孤儿寡母,就很让人反感厌恶。
闹起来,结果吃亏的是她自家。虽然他家留下来的客户都是没什么钱的穷人家,可也有些东西看得珍重,怕丢。房东妻子顺手牵羊占便宜的毛病曝光,原先还请他家上门量体裁衣的看见他们走近,连忙关门落锁。知情的街坊都不再与他们来往。本来看在上一辈交情上,愿意照顾他们的人家,也灰了心。
五六条街以外,有家也是被倭寇毁了家园,流落到松江城的裁缝,在大杂院里接活糊口,手艺很好,价钱还要的极低。地方远了些,那附近也有点乱。这边的街坊本还有点怕麻烦,可人家愿意上门量身,在无名食肆做活的乞儿又肯免费帮忙跑腿取活递话。
房东家那点生意越来越少,很快近零。他两个本不是能狠下心,血本甩卖,谋求东山再起的人,成日抱怨,互相责怪,进而大打出手,没有半点反省,反而把这番遭遇怪到张歆头上。
再怎么不满,张歆的房租是他家唯一的经济来源。眼看无名食肆生意大好,获利甚丰,房东两口子眼红的要滴血,倒也学了乖,不敢再使小坏,一直等到半年期满,才找上张歆要涨房租,一涨就要涨三成。
张歆开这店是练手,不为赚钱,只求保本,有盈余是意外之喜。导致他家没生意,虽不是她支使,多少也同她有些关系,懒得折腾,花点钱买省心也不是不可以。只怕欲壑难填,答应得痛快,只会让对方以为她好欺负,更生出事来。而且,张歆小心眼,可以理解他们涨房租,却不能原谅便宜没占够就坏她名誉的行径,要找机会出气报仇。
张歆同意加房租,但只肯加一成,要不就关店搬家。
房东两口子不相信她好容易开起一家店,舍得说关就关,却也听说食铺有些有钱有势的食客,愿意出资帮忙把小食铺扩张成酒楼,到底有几分顾忌,想着有涨总比没涨好,只要他们不真的搬走,下月还可再涨。
没想到张歆还真是暂居等船,还真是说走人就要走人,说关店就要关店,说退房就要退房。他们这一走,房子租不出去,一家人再无进项,吃完老本,只能饿肚子。
房东妻姐心眼活,笑话妹妹妹夫:“布店不开了,你们就不能自己开间食铺?他们搬走正好!地方一样,店名不变,认得他家的食客,自会到你家店里来。怕自己手艺不好,花点钱,请个厨子就是了。再不然,有个样样齐全的现成食铺,租金定的低些,还怕没人来租?”
房东两口子听得心中一动,张歆开店前,改造装修店铺就花了不少钱,桌椅碗筷炊具,统共也没用几个月,都还是簇新的,加上“无名食肆”已经传开的名气,自家开起店来,还真是便宜。搬不走的不必说,搬得走的那些,一般人家也用不了。留下,就是他家的了。
房东妻子心急,想着这赚钱的食铺眼看就是自家的,忍不住就转到门口,走了进去。
无名食肆最后一天营业。街坊邻居都听说他家要关门搬走,以后再吃不到这般物美价廉的早午饭,加上今日作为答谢半年多来的关照,赠送点心,全都赶着来买来吃这最后一餐,顺便话别。店里店外,一时热闹非常。
穗娘看见房东奶奶,连忙堆起笑打招呼。
看见店里这么多客人,想着这些以后都是他家客人,给他家送钱,房东妻子心情很好,笑着与穗娘把话两句,套问他们东家预备如何处理店里这些家什。
穗娘被张歆交待,正等着她这一问,闻言抱歉地说:“我们奶奶为了开这个店,把奶奶家祖传的店面和厨房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遍,搞得面目全非。听说奶奶一家人心里难过,我们奶奶不忍,已经找好工匠,明日就来开工,把加了改了的地方,全都改回去,保证连墙上的引子都同从前一个颜色。奶奶放心,我们奶奶记性好,又画得一手好画,已经把这铺面从前的样子画了几张图出来,交给工匠,交待他们一定要恢复原样,不怕多花钱。”
改回去?这铺面从前昏暗陈旧,墙壁漏风,地板嘎吱响,墙上多处雨水渗漏的痕迹。瞧瞧眼前干净的青砖地,雪白的墙壁,漆得发亮的柜台,宽敞方便的灶台,房东奶奶万分不想回到过去,可那番话确是自己要求涨房租时说的,只得讪笑着说:“你们奶奶何苦白花这个钱,我家不计较这个。”
“奶奶心宽大方,不计较。我们奶奶以己度人,该花的钱,该做的事,却是不敢省的。”店里忙碌,穗娘没工夫同她多说,点到即止,让她回家自去商量。
房东从穗娘话中听出点味道,明白张歆记恨他老婆嚼舌,又逼着涨房租,反正就要搬走,没了后顾之忧,临行报复,宁可损己,也不肯让他们落到便宜。
这要放从前,他们也许不在乎。可如今没了别的生计,被妻姐一说,房东两口子真打算自己开食铺,还越想越觉得是个好生计,哪里舍得现在的店堂?真叫张歆还原成过去那样,自己再弄一遍,还不知要花多少钱,弄不弄得好。
恨妻子贪小乱说,把原本好好的关系,弄成这样,祖传的生意都做不下去。房东与妻子大闹一场。
当天夜里,房东妻子脸上带着一条据说不小心划到的伤口,拿了最后一次收的房租,加上一点小东西,来给张歆送行,目的当然是请她把铺子里的东西留下。
租房时预付了最后一个月房租。赶着搭船走人,多付的一个月房租,拿不回来也就算了,房东主动退,张歆收得心安理得。
听见张歆答应明日一早就派人去告诉工匠,不必来开工,房东妻子松了口气,赔笑说:“还有店里那些家具家什,也不方便带走,就留给我们吧。”
“哎呀,奶奶开口晚了。罗六嫂早就同我要,我已经答应她,明日就会来搬。”
房东妻子在罗六嫂那里吃过亏,不敢多嘴,只好小声嘟囔:“她也不开店,要了去做甚么?”
罗六嫂要了那些家什去,还真是开店,那店离此隔着三条巷子,后天就开张。
罗六嫂有个表兄在松江附近一个镇上经营着一个家小酒楼,生了四个儿子。老三心思灵活,眼见酒楼生意平平,也没多少事做,父母留不下多少财产,不够四兄弟分,干脆同新婚妻子商量,到松江城里寻求发展。
罗六嫂这几个月眼看着张歆从无到有,踏实而迅速地打响“无名食肆”的名气,感慨之余,对经营之道也有了些感悟,特地介绍侄儿侄媳过来学习。感激罗六夫妻这一向帮忙照顾,张歆接受这对小夫妻在店里见习了一段时日。
得知张歆只是暂居,随时可能离开松江,这对小夫妻原本也想坐享其成,直接接手无名食肆,继续经营,可是一听说房东的为人,就打了退堂鼓。最后在附近找了个前店后家的房子租了下来,上来就签下长期租约。
罗六夫妻出资入股,帮扶小辈,也指望能赚几个钱,给儿子攒老婆本,为女儿添嫁妆银。
张歆帮着出了不少主意。小店原本定在下月初开业,因为张歆要走,得了她店里的桌椅炊具食具,熟练帮工,剩余的食材原料,得以提前开张,指望把无名食肆的客人接手过去。
今日无名食肆赠送点心,也是张歆的建议。都是小夫妻制作的当地点心,由他两个亲手派送。包点心的纸上印着从现在的无名食肆到他们新店的路线图,不识字的人按图索骥,也能找到。
吃糖
因余老太太吩咐了,那几天里,张歆还是设法抽了个时间,带着小羊和小强过去拜望。想到她们可能从黄老爷处得知顾实一家的身份,就没带青青和阿福。
两个孩子肤色健康,眉眼清秀,收拾得干干净净,穿着颜色娇嫩,简单大方的衣服,紧紧跟在张歆身边,一照面就让余家婆媳心生喜爱。
小羊行止中规中矩,问一答一,面带浅笑,安静又乖巧。
小强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行礼磕头,睁大眼睛,笑呵呵地看着她们,透着机灵劲。
婆媳二人欢喜非常,给过见面礼,拉着仔细打量,问这问那。
没呆多久,有客来访。正好张歆也还有些时需要处理,就借机告辞。
等到上船这日才知道,三间上等船舱,王氏把自己那间让给了她,搬去老太太那间住,张歆很是过意不去,再三推辞。
王氏也很坚持,说婆婆年纪大,没坐过海船,同住一间,夜里好就近照看。
老太太也说:“还没出港呢,这船就开始晃悠,让人心慌,有她在跟前,我也安心些。孩子小,你别到底下去跟他们挤,就住那间。”
张歆笑道:“原来老太太心疼小的,不是可怜我。我沾了孩子的光,却之不恭了。”
婆媳两个都笑起来:“快起锚了!你自去忙,快点安顿下来。孩子留在这里,丢不了你的。”
张歆才出门,老太太就让丫头把预备下的果子点心拿出来,招待小客人。
小羊小强两个,平日吃的零嘴多是自家做的,又被教育着不可贪吃,不可随意拿别人给的东西,故而眼睛看着那些东西就不动手。
老太太暗暗点头,愈发喜欢,口中却再三劝他们吃这个吃那个。
小强不知想到什么,把胸前挂着的小荷包打开,掏了块松子糖出来,放在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很意外:“你爱吃松子糖?这是分给我吃?”
小强点点头。
王氏平日极少调笑,也忍不住逗他:“只给我们老太太,不给我么?”
小强摇摇头,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松子糖给她。
旅途无聊,老太太瞧这孩子有趣,存心逗他取乐,趁他扭头将糖放进王氏手中,将自己手上那块藏了起来,等他看回来,作势好像咽下了什么,笑道:“真好吃!还有么?”
小强没想到她吃得这么快,呆呆地望望她,低头看看荷包,老实地点点头。
“再给一块,行么?”
小强摇摇头,看她眼巴巴的样子,想了想又掏出一块糖来递给她。
王氏依葫芦画瓢,也讨得了第二块。
老太太故技重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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