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章 重会
苏简双膝跪地,口中一串一串说着些表决心的话,但是心中却骇然。
怎么会是永徽帝的密旨?她想过很多个可能,她甚至想到过是七王永熙、甚至是长公主永璇的举荐,但是从未曾想到过会是永徽帝。永徽帝生前,她一直是个军中籍籍无名的普通校尉,最多只会卖弄些从老爹苏越那里偷师的阵法。治国平邦之道,她懂什么呀!可是偏生是那位几乎不曾有过交集的永徽帝,将新皇文衍如此珍而重之地交给了自己。
她说话的声音开始颤抖,那是真的惶恐,不是能够假装出来的。
文衍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望着远方,面上的表情又是坚毅又是酸苦,不知是否也想起了先皇永徽帝——那位父亲。
这时,黄立远远地向勤政殿中报着,“羲和宫柔雅县主来给皇上请安了。”
文衍帝朝勤政殿门口快走了两步,远远地见到一队宫人。他向黄立点了点头,接着对苏简说:“太傅,来见见朕的未婚妻。”
说话工夫,柔雅走进勤政殿,向文衍行礼问安,接着抬起头,好奇地看向苏简,从她的头发、身上,一直打量到她长裙下摆的血迹。
苏简也在打量她,再次见到柔雅,她已经不再是夷女装束,今日穿了一身的团蝶百花纹样的纱裙,肩上搭了一件五彩缂丝云衫,头上梳着飞云斜髻,插着一支鎏金点翠凤钗。此刻的柔雅,已经褪去了当年那种风姿万千的异域情态,完全是一副标准的宫中贵女打扮,只是她的头发尚未全部挽起,依然做闺女打扮。而文衍帝称她为“未婚妻”,可见两人尚未正式成婚。
苏简不敢大意,躬身向柔雅行礼,却被文衍止住了,文衍面上一副不待见柔雅的模样,硬梆梆地道:“这是朕的师傅苏太傅,县主应该行礼才是!”柔雅听了丝毫不以为忤,盈盈朝苏简拜了下去,口中娇柔地道:“见过苏太傅!”行礼之后,她又柔声对文衍道:“皇上不是想请太傅参加午时的宫宴么?臣妾可以带苏太傅去更换衣衫,略加梳洗。也不知道苏太傅身上是否有些小伤势,臣妾这里也可帮忙包扎一二。”
文衍“哎呀”一声,道:“苏太傅,是朕对不住,光顾着说话了。”说毕瞪了柔雅一眼,道:“你也不早点提醒朕!”说着气咻咻地回过头去不看她。
柔雅毫不在意,道:“皇上万安,臣妾去了,臣妾午时再来勤政殿,与皇上一同赴宴。”说毕又加了一句,“皇上还是将早上臣妾沏的那一下子枫露茶都喝了吧!连着好几日都是大日头,皇上嘴角赤红,应该是有些火气。”
文衍不禁抚了抚自己的嘴角,有些发怔,回过头去看苏简。苏简正嘴角弯弯地望着他,心想这个小娃装不喜欢柔雅也装得忒生硬了些。文衍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连忙别过头去,道:“跪安吧!”
苏简与柔雅两人一同出了勤政殿,穿过御花园,来到皇城之中位于西北角的羲和宫——柔雅的住所。
进了殿,苏简轻声唤道:“雨如……”还没说下去,就被柔雅眼神止住了。只听她招呼着,“百草,取一件纱裙来,素净些的,还要一件吉服,云纹的就好。”就有殿中的宫人应声去了。柔雅低低地道:“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隔墙有耳——想办法在宫外见。”
苏简神色不变,心中却狂呼——“真的是雨如!”
柔雅却撩起苏简的衣袖,看着她手臂上长长的一道血橑子,皱眉道:“苏太傅,您这伤得尽快包扎,否则怕会留下疤痕。”她又唤道:“阿玖,打一盆温水,顺便取药箱来,另外昨天部里贡上来的珍珠粉,也取一匣子来。”
“阿玖?”苏简奇道。
柔雅明净的目光在苏简脸上扫过,随意地说:“是,没想到你还记得!”
苏简马上闭口不谈,生怕说多了露出柔雅的秘密。而不多时,那“玖”也托了铜盆,款款走来,见到苏简,也是一愣。
两人上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苏简还记得自己差点伤在“玖”的惑术之下。而眼前的阿玖,明眸皓齿,宛然一名好女子,渐渐地苏简连脑海之中那名猥琐中年大叔“阿玖叔”的样子都记不起了,那人的眉眼,似乎与眼前此女的眉眼极为接近。
然而苏简却心生警惕,此人真是忽男忽女啊。她望着自己高高撩起的袖管,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就想把露出的一段藕臂往身后藏去。柔雅见了,嘻嘻一笑道:“阿玖你先下去,”接着在苏简耳边悄悄地道:“他也喜欢男人的啊!你便将他当个女孩子看,没事的。”苏简听得脸红,狠狠地剜了柔雅一眼,不再理她。柔雅嘻嘻一笑,便自己忙自己的,帮苏简清洗了伤口,细细地上了药,又撒上一层珍珠粉,这才包扎了,又看着侍女为苏简换了衣衫。
苏简看看浑身上下收拾干净了,自己也觉得神清气爽,抬头向柔雅微微一笑,以示感激。柔雅却看了看她,对百草说:“去将我那首饰匣子取来。”
她取出一对赤金缠珍珠耳坠,在苏简耳上比了比,道:“这副比较配你的衣衫,我帮你戴上?”
苏简苦笑一声,道:“我可没有耳洞。”她自小男装,与这些饰物之类向来无缘。柔雅指了指自己的耳垂,说:“我有三对呢,借你一对?”她看见苏简愣神,便嘻嘻笑了出来,道:“这对是靠夹的,不是用耳洞的。”
两人装扮毕,柔雅对苏简说:“快到了,我们走吧!”她说着有些担心地看着苏简,“宫宴是在武英殿——”苏简已经微微变了脸色,“李银笙也会去……”
柔雅担心地看着苏简瞬间苍白的脸色,“你必定会见到不少以往熟识的人,若你觉得还不适合这种场合,我可以代为转告皇帝,只说你身体不适便罢了。”
苏简深吸一口气,觉得稍稍舒服了一些,对柔雅说:“迟早都要见的对不对。”
柔雅看着她的双眼点了点头。于是两人携手走出羲和宫。苏简觉得柔雅扶住她的右手,手中迅速地塞了一张纸条进来。当下她不动声色地将那纸条藏着袖中。两人走到勤政殿,见了文衍,于是跟着文衍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起,向武英殿走去。
与苏简记忆中那个黑暗沉痛的下午相比,武英大殿早已变了样子。殿中宫灯高挂,遍插红烛,照得殿内与殿外一般明亮。殿内到处摆满了香花水果,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宫人们鱼贯穿梭,不断地将美酒佳肴捧上来。
远远地就能见到李银笙坐在座上——若说美人如花,那么李银笙则是席间最娇艳、最生动的一朵解语花,满座的香花与她一比,似乎都黯然失色。五王永弘看上去比一年之前要老了不少,眼圈发黑。有传言说五王永弘作为辅政亲王,事事亲力亲为,旰食宵衣,最是辛劳。奇特的是五王永弘竟然没有与李银笙坐在一起,而是坐在文衍的右手边,也就是李银笙的对面。
文衍帝到场,五王永弘与李银笙少不得起身迎接。苏简偷眼看去,两人之间怕是真有些龃龉,互相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文衍带着柔雅,作为主人,在武英殿上首端坐了。接下来便轮到苏简向五王夫妇见礼,苏简沉下心,表面功夫做得极足,礼数上叫人挑不出一点错。五王永弘见了苏简,笑嘻嘻地道:“出来了?”
苏简心中大恨,但是仍然礼数周到地回答道:“是,五王殿下,臣女多谢五王殿下提携,臣女必当殚精竭虑,为皇帝陛下与五王殿下分忧!”
五王永弘哈哈大笑,道:“苏太傅,眼下你是太傅了,本王只希望你不要给本王找麻烦就好,还怎么敢请你给本王分忧!”五王说话之时,李银笙突然冷哼了一声,似乎极为不满。永弘却丝毫不以为意,苏简却仍然是恭恭敬敬地在那里绕着圈子说话,“五王殿下这是哪的话,臣女自知才疏学浅,但是也知道责任在身。臣女万一有哪里做的不对的,不好的,五王殿下请千万明示。五王殿下的指点,臣女受用不尽……”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嘴都干了。五王永弘也觉得不耐烦,心道这姑娘在牢里待了那么久,一出来就这么嘴碎。他随手一挥,苏简当然很自觉地退到一边,自有宫人将她引到她的位置上,竟是在五王永弘的下首。
只听身后有内侍通报,“镇国将军陈去华到,云麾将军庾信到——”
苏简心头大震,这两人也是好久未见了。陈去华的镇国将军是在南征期间封的,可是庾信什么时候升做了云麾将军?
她还想到了自己被囚的那一日,在被李银笙逼问之前,曾经差点就受了赏被封为游击将军。当时人人震动,只为苏简的“幸进”。然而庾信与自己年岁相若,又无侯府势力支持,如今一跃上了高位,这是怎么回事?
一百零七章 宫宴
待到亲眼见到庾信,苏简忽然觉得眼前一亮。
印象中庾信是个还算帅气的青年将领,可是如今再见,只能用“俊美”两个字来形容。这里民间也有“女大十八变”的说法,只是不知道竟然用在庾信这八尺男儿身上,也竟如此的——贴切。
庾信穿着一身银甲,戴着一顶赤金冠,将漆黑的发丝整整齐齐地束起,更衬托出他剑眉星目、面似冠玉,只是那对冰冷的眼中似乎没有焦距,而深黯的眼底则似写满了愤世嫉俗。他左右耳垂上各戴了一对蓝钻,在武英殿中的灯火映照之下,闪出一点一点幽蓝的光芒。
相形之下,陈去华显得黯淡无光。苏简认得出他身上的那套将军的制服,从南征刚开始之际陈去华就一直穿着这套衣服,似乎肘部、膝部都有磨坏之处,只是换了新的护肘与护膝。足上蹬着的一对靴子也是半新不旧的。
两人向文衍帝行礼毕,各自抬头。陈去华一下就认出了坐在五王永弘下首的苏简,吃惊之余,心中狂喜,面上便这么露了出来¨wén rén shū wū¨。苏简向他微微点头示意。而庾信那空洞的目光在苏简面上扫过,略停留一下,便不带任何感情地转开,只有在看见李银笙之后,才显出些炽热来。他向李银笙也行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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