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是打趣,那头的丫头小脸冷了一层,起身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打开,竟然是一簇头发。丫头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交到秦春的手里,扯着嘴角笑了笑:“春娘,我要嫁了,往后的日子你就帮我收着它吧。”
捏着用红绳细致绑着的头发,秦春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这是……?”
“这是当年如生哥哥从屋顶上摔下来,在铺子里养伤时,我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的从他的头发上剪下来的。”丫头伸手浅浅地抚过,眼光流盼,脉脉含情。秦春霎时懂了姑娘的心思,喟叹一句:“真是没有想到呀。”
“如生哥哥的心思谁都看得出来,我与他本就不是一样的人,能存着这份心思这么多年我已很是暗自高兴了。”丫头说完就笑笑,“谁年少的时候没个想着却够不上的心上人呀。”
听了此一番话,秦春觉着自己、葛从嘉、卢照月三个人加起来也不及丫头的一点灵透。女子多半在情字上看不开,而丫头小小年纪就看透了,不知是幸还是难。里头说这话,王老夫人就进来,秦春跟她寒暄了两句,就出门去等着看拜堂成亲。
王宝儿结婚从乡下来了一帮子亲戚来庆贺。说穿了就是过来看看城里人的生活。丫头也乐得招待。行完礼,大伙入了桌。与秦春一桌的都是些熟人,不是街坊就是比较熟稔的酒客。身边的位置空着,秦春想幸好吕沛竹没来。不然他一张俊脸不知道要被这里的老老少少揩去多少油水。
小饭吃着,小酒喝着,小笑话讲着。酒宴开始没多久,吕石君看着弄堂口的脸就变了形。杯里的酒洒了,落了一身的酒气也不知道擦擦。秦春正摇着头,却见门外站了两个人。一个书童打扮的人,秦春并不认得。前头那个穿着青衣的男子,让她手里的筷子落在了地上。
丫头也看到了,一张笑脸冷到了一处,怔了半晌,甜腻腻地叫了声:“如生哥哥。”柳如生扯着嘴角淡淡地笑,身上的气度又变了,沉稳了许多,儒雅了些许,但还是那张美得让人想入非非的脸。
新娘子当着婆家人的面不好去扯着柳如生的手臂。王宝儿就出来请他入席。柳如生打发了后面的书童。书童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回去了。
入座,自然坐到了身边的空位。秦春的下巴还没接上,柳如生一双眉眼就扫了过来:“好久不见。”吕石君也来了兴致。之前关于柳如生的种种秦春虽没有说,但吕石君想必是问过吕沛竹了。今日相见,两位老友却没有半点隔阂,继续把酒言欢,谈笑风生,倒是秦春坐在两人中央也不好多问柳如生什么,只能闷闷地吃着菜。
小两口过来敬酒。三人一并站着,秦春多少有些尴尬。自从柳如生打了一个招呼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跟女子说。丫头过来敬酒,自然是先进秦春。端着杯子,客套话没说,就先流泪了。
“都新娘子了,还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笑话,丫头还是笑起来最好看。”丫头抹了抹泪,举着桃花酿就饮尽了。秦春浅浅地酌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丫头不高兴:“春娘都不喝完。”
秦春看了看四周,红着脸摸了摸肚子。丫头一看就明白了,喜鹊似地上前就往秦春的肚子上招呼:“呀,有宝宝了呀。”女子一脸幸福的样子。
柳如生用手肘戳了戳吕石君:“你要做叔叔了。”语气里不咸不淡,无喜无忧。吕石君听了就往椅子上一坐,冷冷地笑了两声,就饮起酒来。一杯一杯又一杯,柳如生拦,拦不住。秦春拦,他喝得很凶。
无奈只能由着他的性子去,一人的酒喝到闷,红着张脸就开始瞎囔囔:“如生呀如生,其实谁都比不过你苦呀。如生呀如生,你说那人的命有多好,一张好脸蛋,要什么就有什么。如生呀如生,早知道是这样,当年还不如我们俩一道断袖去了吧。”
柳如生拉住吕石君搭在他脖子上的手,瞥了一眼秦春:“石君,你醉了。”
“我没醉,这桃花酿我是越喝越清醒。你说我现在算什么?回也回不去,留也留不成的……”
柳如生冲着王宝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将吕石君拖到了后面。再回来的时候秦春已经跟丫头道了声别,回去了。
晚上,吕沛竹问秦春酒席有什么事情没。秦春浅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大家似乎都挺高兴的。
第二天吕石君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涨涨的疼。拍了拍似是做了场梦,前日里的事,没人告诉他。大早上地到了行季看着吕沛竹坐在堂里举着书看,秦春一脸不爱搭理的样子。
似乎觉出了味道,正好侍女端了安胎的药过来,吕石君谄媚似地往手上一夺:“秦春怀孕了,是我们家里的大喜事,往后可要多注意点身子。这煎药的差事以后就我来看着吧,省得赏莲院的那位又倒腾出什么乱子来。”
吕沛竹撇了撇吕石君,不紧不慢地说:“还是我自己看着吧。这一次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秦春嘟了张小嘴,越看吕沛竹越是心花怒放。马屁拍不进,吕石君只能拍拍屁股走人。
而柳如生似乎成了鬼魅,上一次出现喝了杯喜酒,这一次再去找他就怎么也找不到了。戏班子的人问了,相熟的几个师兄弟也问了,愣是没人知道他回来了。吕石君一时也变得神神叨叨一起。院子里挂在树杈上的鸟,不玩了。教坊里花天酒地听曲子,也不去了。整日里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字。
这样子过了四五日,这孩子又像半夜睡觉被雷劈了一般,奇迹般地又正常了。小酒喝着,小风吹着,小娘子抱着,更显出了几分风流。这个弟弟的性格自小如此,几年前收敛了许多。现在老毛病又犯了,家大业大地败着。吕沛竹竟然不曾说过他半个字。
秦春心里有苦。可就似哑巴吃黄连一样,能说吕石君说什么?最后,半开玩笑的一句话道出了个中真谛:“姐姐,您放我鸽子在先。”从此,面上和和睦睦的一家,没事就在一桌吃饭,心就远来越远了。
赏莲院里的卢照月吃斋念佛,打坐参禅了小半年,也悟出了几分道理。性子变得温和了许多。头一次进了秦春的院子能好好说上两句客套话,但对于吕沛竹还是一眼的痴缠。秦春觉得身边的卢照月就是个炸雷。但人家整日里对你客客气气,笑脸相迎,就不准人家心里存着点小心思吗?
无奈,只能指着吕沛竹的小脸,喟叹一句:“红颜祸水。都是一张脸惹出来的。”
吕沛竹不以为然:“是这个混沌的世道政权惹出来的孽缘。”秦春听了就不高兴:“原来你跟卢照月还有段孽缘!”吕沛竹弯着眼睛笑得没心没肺:“我以为你是在说我们。”
两人的话没说了几句,就又转到了孩子的名字上去。秦春好双名,吕沛竹好单名,就字数上都没有达成一致,名字自然是取不下来的。僵持不下的时候,顾道士竟然自己寻上了门,一副和吕沛竹熟得快到成拜把子兄弟的样子。这多少让秦春甚是惊愕。
问及这两人到底有什么因缘,吕沛竹只是淡淡地说:“在我小的时候道士跟我讲了一个故事又给我卜了一卦,就认识了。”话说得云淡风轻,就跟没说一样,秦春也不想再问。就让道士说说孩子的名字是双字好还是单字好,道士掐指一算,留了四个字:“不取也罢。”
一梦蓬莱
顾道士历来没正形,秦春不跟她计较,冷着脸跟道士扯他的前程往事。好比他算的命,把哪家的姑娘给算的嫁不出去,抑或是其他。吕沛竹喝着茶没事就插两句,笑地阴郁了两分。
此时离秦春临产还有一个月。家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严正以待,等着孩子出生。吕沛竹的老娘也从尼姑庵里回来住了两天。看着秦春的肚子就乐呵呵地笑。但老婆子没住两天就走了,没说什么,估计跟吕沛竹的一张冷得能掉渣的脸有关系。这对母子也是冤家。老夫人在吕沛竹嘴上总是讨不得半句好话。
但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吕沛竹一手包办从不假手他们。老夫人也知道儿子的脾气,不说什么,只冲着秦春说:“你这孩子命好呀,能叫沛竹这么上心的人,我看了一辈子就只有你一个了。”
话说的秦春心里甜滋滋的,一双桃花眼也更弯了。
这几日吕沛竹几乎都在行季里陪着他,往常就算是再深居简出,必要的时候铺子里还是要去的,不是为了装样子,毕竟铺子里养着那么些人要吃要喝,他得供起来吧。
秦春想把生意交手给吕石君,至少能分担一些。吕沛竹第一个摇头,紧接着吕石君也摇头。他整天里撒欢似地到处玩,比往常里疯了许多。别人看不出端倪,秦春知道。
难得不出去玩的日子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喝酒。喝着烂醉就爬在桌子上似摊烂泥。用手敲着桌子就大喊大叫:“我想回去呀,我想回去呀,生~无~可~恋~!”夜夜鬼哭狼嚎的谁都受不了,秦春无奈只能找吕沛竹让他多少给上点心。吕沛竹挑着灯火,说了一句实话:“你知道他不是我弟弟。”
一句话,三重意思,是哪一重,秦春也不太明白,但结果很清楚,吕沛竹决定任由着他的性子来。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秦春一人坐在院子里绣着针线活。吕沛竹今天出去见了一个京官,还没回来。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发了话,有事就让四九马上来报。他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自己。
秦春点点头,摸着隆起的肚子,算着日子,也是快生了,难怪他这么紧张。吃过晚饭,秦春看着书,还是觉得百无聊懒。忽然就听见府里不知哪处院子里有人叫嚷起来,火光荧荧地就往一处去了。
随后下人们都四处乱窜着跑进跑出,秦春想着不会是走水了吧,就遣了个丫头去看。丫头还没出门就有老妈子跑进来报信。本是要跪的,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抹着泪的手不住地抖着,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秦春心里急就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老妈子颤颤巍巍的声音说了一句话,秦春觉得自己似乎听差了,又叫老妈子说了一遍。婆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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