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造成的结果就是,山庄里处处溢香,到处都是装扮华美的名门公子,广袖轻裾,看得已经相当有阴影的莲见不禁绝望地倒退两步。
去拜见了燕莲华,她的嫡亲兄长看起来精神很好,笑吟吟地带她去挨家跟公子们打招呼,莲见一阵冷汗,说:“兄长大人您饶了在下吧……”燕莲华眉眼含笑,说:“不成,我是认认真真要在这些男子里给你寻一个当丈夫的。”
听了这句,莲见一默,随即站住,当时在廊柱之下,恰是黄昏时分,早有人将梁上结着素底梅花的灯一盏一盏点着,一水儿的灯影漫漫洒下来,便轻轻盈盈笼了她一身。
一刹那,这个统率着燕氏的年轻女子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凛然高贵,定定看着与自己同脉而出的兄长,道:“抱歉,我已经有了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听了这句,燕莲华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一张秀丽容颜灯影轻照,便有了一种飘忽的森然,他一双优雅的眼眸,却没有一线温度,只是叹口气,笑道:“你到底打算任性到什么样的地步呢,莲见?”
莲见没有立刻说话,有着一张秀丽面容的女子以一种几乎从没有过,近似于孩子的执拗对她的兄长再一次重复刚才的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哥哥。”
这一句,那样轻又那样重。
“沉羽?”两人正在渡廊之上,四周望去一目了然,静谧无声,显然无人,只有渡廊下一片花草凄凄。燕莲华咳嗽了一声,转过身来,背对着莲见,望向天边。莲见在他身后略略低头,无言承认。
“也没有人让你们分开。”燕莲华叹气,捏着扇子轻轻敲着掌心。
他不明白,这点小事为什么就是死活和莲见说不明白呢?
没人要他们分开,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把应该为家族尽的义务尽到了而已就成了,依照他们各自身份地位,日后必是朝中重臣,两厢互通款曲,彼此夫君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什么大事?
燕莲华觉得自己几乎要没法和莲见沟通了。
而很显然,莲见也觉得没有办法和他沟通。
听他这么说,莲见以一种毫不掩饰的惊讶眼光看着他,过了片刻,才慢慢开口:“哥哥,如果是心无所属,听任了父母安排婚事,这样也就罢了。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明明爱着别人,却和别的男人成亲,为他诞育下子嗣,这样的话,那我的存在的意义难道仅仅是为了生育后代吗?而我为我的丈夫唯一所做的事情,就是让他不幸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燕莲华手里的扇子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音!
四周极静,这一声突兀脆响,几乎就如巨石被狠狠砸入静池一般突兀,但无论是燕莲华还是莲见,都没有丝毫变色。
在实际上统率着燕氏的男人的声音甚至于越发轻柔起来,听上去似乎还带了一点微笑的愉悦意味:“好自为之吧。”说罢,他起步欲走,却听到身后女子一声轻唤。
“哥哥。”莲见这一声成功让燕莲华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站住,玉冠下几线垂下的额发,随风而动,在薄薄暮色里有了一种极其漆黑的颜色。
他身后燕家的家主慢慢说道:“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和他一起看这世上风景。我很清楚我有我的义务,我不会逃避,他和燕家,我总要找到两全的法子,我相信我做得到。”
说罢,她向燕莲华礼貌欠身,便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决然而去。
听着莲见远去的脚步声,燕莲华忽然慢慢垂眼,轻轻笑出来。他本就生得姿容极是秀丽,这一笑,唇角微抿,便犹若春花初绽,偏偏那双垂下的眼底,一线森冷如名刀之刃,陡然间他的秀丽便赫然有了一种极重的杀伐之气。
沉羽、莲见啊。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名字,燕莲华又是一笑,锐气杀伐已然不再,恢复日常温雅翩翩的朝廷子弟模样,向前慢慢而去。
诗会在月上柳梢头时开始的,回廊枝间轻轻悬着雪白的琉璃熏,里面莲夜的香气淡淡袅袅,香气一线,在广袖之间安静流淌。
远处的凉台上有人在吹笛子,声音若有若无,清雅若流泉入潭,有一众女官娇嫩吟诵诗句的语音,衬着庭院里盈盈桂子,越发显出一种无法言喻的风雅灵动。
这次与会的除了一干名门公子,还有多名当世著名的文人,曲水流觞,荷叶停杯,兴之所至便援笔濡墨,倒也是吟了不少佳作,其中也不乏流传后世的名句,但是莲见对于作诗什么的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只是端坐在燕莲华身旁,表面上认真听着一干文人和女官相互唱和,脑子里却在转着其他念头。
她表面上是受邀而来,沉羽是混在她的队伍里进来的,沉谧是早早就溜来这里,本身就在这山庄里,那么陆鹤夜和纤映的人要怎么进来?她正想着,就有侍从来报,说是华夫人到了。
莲见愣了一下,随即有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原来,纤映采取的是堂堂正正的正攻法。
燕莲华带着莲见快步向正门而去迎接,到了立好围屏的门口时,那个以纤映代理人身份盛装而来的女子正在侍女的搀扶下,优雅而仪态万方地从软轿上缓步而下。
来的这位,是原纤映的心腹,掌管原纤映一殿事务的女官华氏,人人都尊称她一句华夫人。
这位夫人出身名门,丈夫亡故后就出仕宫廷,这次永顺帝被流放,她就告病出宫,居留于自己的家中,不再出侍宫中,时人都赞叹她气节高尚,不让须眉。
不过以华夫人如此明显偏向前朝的立场,敢于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奉山拜访燕莲华,却有另外一层光明正大的原因——比她小了将近十岁的燕莲华,正是这位以手腕高明与风流多情同时闻名的贵妇人的最新任情人。
年长而雍容犹若大丽花的女子含笑伸手,莲华也含笑相对,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向内走去。
华夫人性喜奢华,每次出门都要带上大班侍女,这次也不例外,虽然莲见的爵位远高于华夫人,但一则对方年长,二则对方是个命妇,和她这种外官不同,于是华夫人经过的时候,莲见应酬了几句,便避在一边,等她先行。
等华夫人走过,她正要跟随前去的时候,面前彩袖拂过,一段梅色的袖子堪堪停在了她眼前,内里隐约能窥见肌肤如雪,楚楚可怜的一线。
这是要她扶的意思吗?
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的莲见,就这么傻头傻脑地把手朝前一伸,这个应该是华夫人身边地位甚高的侍女的手,便这么轻轻落入了她的掌中。
与优雅的衣衫窸窣声一同回荡在月色下的,是一股极其清雅的乳香味道,那种庄严慈和的甜香混合着胭脂甜腻香气,陡然就有了一种不分明的色气之感。
莲见猛地抬头,只看到眼前女子手中一柄泥银扇子,把一张素约面孔半遮半掩,乌发如瀑,别有一种三月鹅黄,柔弱不胜莺飞的情态,偏偏眼角却突兀地勾了一痕薄绿,那万般清纯就只剩下一种入骨冶艳。
看清女子容貌一瞬,莲见只觉得自己如遭雷击一般。陆鹤夜!那是皇子鹤夜,神庙的大司祭长!
她眼前这个看上去柔弱美丽又妖媚的女性是陆鹤夜!
对方显然对自己造成的效果非常满意。鹤夜轻轻一笑,广袖下的手指一翻,于人所看不到的地方反手抓住莲见,把已经半呆滞的莲见,一路牵向了内室。
于是,同时代表朝廷和纤映的华夫人、沉羽、燕莲见、沉谧、陆鹤夜、燕莲华,一干皆以推翻宁家为目的的人们,现在,业已齐聚。
诗会以华夫人的到来到达了一个高潮,到了后半夜时分,大家兴尽,便踏着碎乱月色,各自离去。
而此时,于山庄最深处的密室里,即将决定天下的六人,共聚于此。
华夫人端坐在最深处,陆鹤夜依旧是一套女装,慵懒地斜靠在榻上,广袖华服瀑布一样奢华地铺张开来,他单手支着额头,黑发和深红色衣袖之间一段雪白的手腕,情色得不可思议。
结果,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等一美女的陆鹤夜生生把最后一个进来的沉羽雷了个趔趄,至于燕莲华和沉谧,在看清了这个美女是陆鹤夜之后都至少保持了表面的淡定,怎么说也是哥哥们嘛。
在场六个人都不是那种会做无谓虚伪客套的人,略微寒暄了几句,沉谧便立刻切入正题,他看向在座最年长的女性,颔首为礼:“敢问夫人,朝廷如何看待现在的局势?”
对面本就端坐的女子听到这个问题,双手恭敬地扶上地面,向对面五个男人低头:“朝廷如今危困,还有赖忠义之士扶持。”
燕莲华一笑:“我等徒有忠义,但如今永顺帝身陷囹圄之中,没有诏告天下的大义名分,我等也不好行事。”
“此言差矣。”沉谧轻轻笑了起来,他慢慢展开扇子,一双眼在烛光里隐约透出一线深蓝色泽,“圣旨不是已经蒙原尚仪下赐了吗?”
燕莲华只是一笑,陆鹤夜手中扇子时开时合,他坐得离烛台极近,手中扇面泥银隐隐笼着一层白光,越发衬得他一张薄施脂粉的面孔有一种诡秘的美感。他无声笑了笑,扇子清脆一合,慢慢吟唱一般点着:“衮州、青州、庐州、益州、豫州……这些地方的忠勇之士,已经向永顺帝宣誓忠诚了。”
这句话一出口,一直沉默到现在的莲见和沉羽对看一眼,迅速看向各自的兄长,而兄长大人们则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燕莲华柔和开口:“这样甚好,但即便现在起兵,也恐怕需要御驾离开流放之地之后了。”
“永顺帝最晚将于明年四月之前离开流放的衡岛。”华夫人静静接口,此言一出,在座的人都震了一震,这个代表朝廷的女官只是一笑,胸有成竹。
沉谧支着扇子笑了起来:“因为有诸多忠勇之士襄助吗?”
“还有宗庙和神庙等等。”华夫人微微颔首。
这么说,就已经是联络好寺社土豪了吧……
想到这里,燕莲华向身旁的莲见微微示意,莲见点头,倾身向前:“不知夫人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华夫人掩袖而笑:“具体该怎么做,妾身一介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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