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也亮着烛光,隐约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青衣弹出一粒小石子,灭去案上油灯,里间传极轻的‘咦’了一声,青衣失血过多,肩膀上的伤又正痛得厉害,头晕脑涨中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接着听见官兵搜查的声音竟到了这附近,眉头一皱,不及细想,跃进窗户,将窗页无声地关紧。
里间帘子一动,出现一只握着蜡烛的手。
青衣眼疾手快,风雪绫飞出,击灭那人手上蜡烛,欺身上前,赤水剑于黑暗中架上那人的脖子,“不许叫。”
黑暗中虽然不能视物,但赤水剑的寒意袭开,那人顺服地应道:“好。”
青衣肩膀上麻木一片,头越加昏得厉害,知道那箭有毒,暗暗恼火,屋里漆黑一片,只能隐隐看见对方人影,是个个子极高的男子,低声问道:“你是这里的大夫?”
那人:“嗯。”了一声,声音平和,没有害怕之音。
青衣额头上渗出冷汗与发间的水滴一同滑落,已有些不支,“给我治伤。”
那人道:“好,就算姑娘不同刀架着在下,在下也会给姑娘治伤,医者心乃父母心。只是……”
“只是什么?”青衣痛得厉害,见他啰嗦个没完,有些暴燥,但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压下火气。
那人略停了停,道:“只是姑娘带钱没有?”
青衣愣了一下,“我……我没钱。”
“没钱啊……”他往旁边挪了挪,避开脖边刀刃的刺骨阴寒,“没关系,姑娘有钱的时候,不忘了送来就好。”
“……”青衣哭笑不得,这么要钱不要命的人,还真是少见,“不是医者心乃父母心吗?”
那人轻叹了口气,“小本买卖折腾不起,姑娘见谅。”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没被刀刃架住的那边挪去。
青衣感觉他要走开,把刀刃又再贴上他的脖子,“去哪里?”
“点灯。”
“不许点。”
青衣的面罩在水中时已经脱落,她的模样实在不方便被人看见。
“不点灯,如何看姑娘的伤?”
青衣的头阵阵晕眩,知道再拖下去,自己就得倒在这时,到时真是任人宰割,只得放开了他,在黑暗中紧紧地盯着他,不容他使坏。
火光一闪,映出那人脱俗绝尘的洒然身姿,青衣蓦地睁大眼,昏沉的头也清醒了三分。
待那人转过来,果然是那张无害的俊秀面庞。
青衣眼珠子险些掉出来,“肖狐狸,怎么是你?”
肖华环视了一下四周,再看定她,“以前我一直开着这医坊,你闯了祸受了伤,或者把别人打伤了,就会来这里,这些……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了吗?”
青衣懵懵出神,原来她会下意识地想到这里,竟是这个原因。
肖华看她的模样,显然是不记得的,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还插着箭支的肩膀上,再看她那身夜行服,眉头慢慢拧紧,“你这是……”
青衣大大咧咧地在桌案前的垫子上坐下,“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我受伤了。”
肖华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伤的?”
青衣轻咳了一声,道:“听说皇帝游湖,热闹得很,就去看看热闹,运气不好,遇上他人行刺燕皇,我被人当成了刺客的同伙……”
肖华心里一沉,这丫头果然是忍不下气的,一边去准备纱带干净帕了,一边目光在她身上淡淡然地扫过,“看热闹用穿成这样?”
青衣舔了舔因失血而干裂的嘴,“真不是我刺杀燕皇。”
肖华皱眉,今次不刺杀,只怕不久会也会去做,轻睨了她一眼,眉头拧得越紧。
她受了箭伤,还被水泡过,如果不及时处理,这伤会更加严重。
不再理她,拿了剪刀剪去她肩膀上的衣料。
只见她肌光似雪,箭尾虽然已经被她削去,但露在她肩膀外的那箭杆处肿涨得发亮,伤口处还不住流出黑色,好在那毒不是见血封喉,否则她只怕早死在水里。
紧皱的眉间笼起怒意,道:“这事,得跟你爹好好叙叨叙叨。”
青衣眼皮乱跳,一把揪住他,“不许告诉我爹,谁也不许告诉。”
肖华‘嗯’了一声,青衣刚松了口气,却听他道:“我是管不了你的人的,但你也管不了我的嘴。”
“你……”青衣大怒, 话没说完。
肩膀上猛地一痛,却是他手握着箭杆猛地往里一刺,只痛得青衣一个哆嗦,紧接着又是猛地一痛,肖华已经把箭取出。
青衣明知是箭头的倒刺勾了肉,必须将箭头刺入,将箭勾勾着的肉退出,才能拨箭,仍是怒道:“你就不能轻点?”
肖华不以为然道:“我怎么觉得还痛得不够狠?”
青衣气得小脸痛红, “我不要你治了。”推开他,就想起身。
却被他牢牢按住,没能起来,正要发火,肖华头一低,唇已经贴上她肩膀伤口。
青衣身子一僵,一动不敢动。
他耳边长丝扫过她的面颊,丝丝痒痒,夜风拂过,烛火忽明忽暗,他裸出来的肩膀阵阵凉,而她的脸却象被火灼烤,滚热发烫。
她惯来是脸皮厚过城墙的,这时却绷着身子,一眼也不敢看他。
好在他为她吸净毒血,唇便离了开去,不多作停留,麻利地为她上药包扎。
打好最后一个结,才招眼向她看去,见她小脸涨得通红,低笑着,半真半假地谑笑道:“这大半夜地巴巴去看皇帝,难道你对他……”
“对你的头。”青衣本一肚子闷气,被他一笑,更没好笑,起了身,“药钱不给了。”
“我自会去账房,叫先生在你月钱里扣。”肖华若无其事地收拾着桌上带血绵团水盆。
“你……”青衣磨着牙,还真是越有钱,越抠门。
“小本生意……”
青衣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怕再拉伤刚处理好的伤口,真想一脚将他踹出去。
肖华转到时间,取了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出来,“换换吧。”
青衣随手接过,发现竟是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女衣,愣了一下,心里竟有些酸不留求的味道,探头往里屋望去,“你在这里养了女人?”
肖华‘嗯’了一声,端了被装着血水的铜盆出去。
青衣心里一堵,随手将手中衣裳搁在桌上,“我在客栈有衣裳,我回客栈换。”
房门打开,外头灯火通明,火把来来去去,青衣知道,那是搜查刺客的官兵。
以她的身手可以避过官兵搜查,但攀上爬下,肩膀上的伤会被再次扯开,就算她回到客栈,换了衣裳,血迹也会渗出,那身白衣,绝对掩不去身上渗出的血迹。
而楚国公府,离得太远,她潜在水中,已经失血过多,身上乏力,又经过刚才拨箭割肉的一阵痛,哪里还能有力气攀檐跃墙这么远的路程。
肖华对她的话,听而不闻,泼了脏水,又涮过盆子,坐到灯下,随手取了本书看,“里间没人。”
青衣瞪着那套衣裳半晌,最终仍捧了走向里间,回头道“不许偷看。”
肖华眼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
青衣望着那双眼,那抹心,心猛地跳了一下,就象地面上钻出好多钢刺,扎脚一般,飞跃进了里间,扯下门帘。
门帘落下,肖华眼里的笑意敛去,随之笼上一抹凝重。
没一会儿功夫,里头传来青衣骂声,“你是恋童吗?”话刚出口,话声嘎然而止。
肖华无奈摇头苦笑,这些衣裳是她十三岁时所穿,这时的她比那时高了许多,自然短小。
青衣望着衣角绣着的‘青’字,眸子阴晴不定,她府中过去的旧衣的衣角也都绣着‘青’字,她曾问过小桃,小桃说她以前怕洗衣房的下人弄错衣裳,件件衣裳上都绣着个‘青’。
而手中衣裳虽然干净,却是半旧,看得出是有些年份了,“你一直留着这些衣裳?”
外头无声。
青衣心头千千转转,乱麻麻一团,“你喜欢我?”
肖华的声音,这才淡淡飘来,“穿衣吧,你那身衣裳再不处理掉,万一搜到这里,难保惹出事端。”
青衣想到管家和母亲的那些话,轻咬了唇,眼竟有些湿,如果母亲不拦着他与她,或许他们之间不会是现在这般。
或许也就不会有与平阳侯之间的那场孽缘……
166 一唱一合
肖华将青衣换下的夜行服和带血的里衣掷入火盆,在上头不知撒了些什么,那些衣裳片刻间就化成灰烬。
青衣静静地看着,蓦然想起,她出殡时的那场屠杀,当时她的的确确看见遍地的尸体。
后来打听,却说那里根本没有发生过屠杀,因为没有看见一个死者。
问道:“这东西如果沾到人身上,会怎么样?”
肖华收起小瓶,幸手一撒,不知丢了些什么出去,满屋的血腥味也随之消失。
“尸骨全无。”
青衣眸色一暗,“我曾亲眼看见一场屠杀,但后来打听,竟无人看见他们的尸体。”
“你是说当年给你送葬的那些人?”
“你知道?”青衣审视着他的眼。
肖华隔着摇曳的光晕静看着她,半晌,幽幽道:“如果我说,那些尸体全在我手中药粉下化得一干二净,你会如何?”
青衣呼吸一窒,本以为他要么会装作不知,要么就会百般掩饰,万万没想到,他竟这般坦然承认。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又听他缓缓开口,“过了的事,再追究下去,不过是平添心头怨恨,何必。”
“恨谁?你……还是平阳侯?”青衣感觉心口上象压了块大石,重得令她喘不过气。
“月夫人。”他薄唇轻启。
青衣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驳维护母亲,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是啊,那是母亲与平阳侯之间的交易,平阳侯不过是照着母亲的心意办事,真要追究。该憎恨的却是母亲。
“你到底是谁?”
“你想我是谁,就是谁。”
青衣哽住,这算不算是承认他就是平阳侯?
如果他真是平阳侯。想着过去的那些叫人痛不欲生的纠葛,终是难以面对。
倒不如肖华便是肖华,不再是他人。
忽而笑笑道:“你是肖狐狸。”
肖华从上回给她疗伤去毒,就没指望再骗得过她。
此时见她如此,知她是自欺欺人。
心间苦涩,她终是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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