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彻大喜了。
水云间内,清欢面色苍白的睡在拔步床上,百里彻坐在床边,一只手绑着白色绷带,被固定在身侧,另一只手握着清欢的一只手。脸色发青,显然是劳累过度。眼神一丝不错的看着清欢。毫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清欢一个微弱的反应都叫他紧张不已。
纳兰夫人早已力尽,愁惧交加,无力支撑,昏睡在了旁边的睡榻上。在睡梦中依旧落下了两行清泪。纳兰将军坐在妻子身边,轻轻擦拭妻子眼角的泪水,也是一脸落拓憔悴的模样。
纳兰清朗坐在外间的桌子边上,黑鹰伴着他。两个人都是浓眉紧皱,默然无语。林丞相一家都已被纳兰将军劝了回去,只留林家长子林重赫和长孙林瞳暄两人。一来关心情况,二来无论有什么事情都能及时帮上一点忙。
国医圣手都已来看过,清欢头部遭到的撞击委实太过严重,针灸汤药均是无能为力。他们疑惑的是,受此重击为何还吊着一口气。权衡之下,还是都语气委婉的暗示着,多多做些准备吧。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已惠名远扬,这样的天资绝艳,即使他们这些深入简出终日与药草打交道的老叟都听闻过一二。
大概真的是天妒英才吧。
但是百里彻他们都坚定的相信着,清欢一定会回来。一定会。他们一起陪着她,叫着她。她总会知道。清欢创造的惊奇与奇迹不在少数,没理由这次不行。况且,清欢还努力着,没有轻易放弃。他们更加不会放弃希望。
一干下人站在角落,也都忧心忡忡的为善心的小主子祈祷。荷枝荷蔓惨白着小脸忙里忙外,端茶送餐。荷叶荷络两个小丫头却是抱着哭在了一起。小小姐长得那么好看,人那么好,千万不能有事啊。
而当清欢昏昏惑惑的终于有了意识,却发现自己没有了重量。
是的,没有重量。像是童话故事里写的轻轻公主,漂浮在半空中,甚至还不如轻轻公主的境遇好。因为没人能看到她。然而最令她惊愕的,还是眼前的事物景象,沙发空调,吧台客厅。那台灯,那窗帘,那挂饰,那摆设。这明明是林暨南在T城给她安的家。那个她前世最后离开的居所。万年历上的时间正是她离开后半年。
清欢正理不清头绪,怎么也想不明白。却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忙转身去看。
林暨南。
林暨南。
林暨南。
林暨南朝着清欢所在的方向径直走了过来。五米,三米,两米,一米,五十厘米,近前。然后穿过清欢的身体,走了过去,坐在了清欢身后的沙发上。
清欢呆愣着。
那是林暨南,变了很多的林暨南。此时的他瘦得不成样子,脸色苍白。周身都是深沉压抑的气息。一双浓浓的眉从前最是霸道,这时却只见沧桑。眼神幽幽的深邃。像是心里埋了刻骨的伤,让人见了就忍不住的心疼。
清欢慢慢落在林暨南面前,伸出手指去描摹这个自己爱过的男子。硬挺的鼻子,薄薄唇角。忽然,林暨南似乎有所察觉的忽然抬头,然后又自嘲的笑了笑。
“南哥,东野帮的问题都处理好了。”冥河走进来,低头报告。
林暨南眼底掠过一道精芒,转瞬即逝:“好。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有些累了,要休息一刻,不要让人来打扰。”说完,站起身来走向楼上的房间。
清欢停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有些恍惚。
“冥哥,你说南哥这这半年是怎么了。”一个年轻些的男子压低了声音问。
“不该你操心的不要操心。”冥河低声斥责。
清欢若有所悟,追随着那道身影回到了那个她曾经住了三年,边边角角都无比熟悉的房间。林暨南正倒了清水浇灌窗台上的仙人球。那是清欢养着的,一个红的,一个绿的,一个黄的。她曾经试图养过无数种花卉,最终只活了这三个仙人球,当时林暨南还很是嘲笑了自己一番。清欢上前去看。那三个小小的仙人球生长的极好,红色的那株已经长出了娇嫩的花苞。这是自己亲自养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看,你现在都长花苞了。清儿看见了指不定怎么高兴呢。”林暨南的声音微低微沉,透着懒懒的温柔味道。
清欢呆愣,清儿……
是在唤自己么?
“清儿走了半年了,你们想不想她。我不想,我身边有那么多漂亮女人,哪个不比她懂事温柔。”林暨南继续说着,“我不想……”
林暨南的声音低低哑哑,带着蛊惑的意味。像是,在催眠自己。
“我哪里不想。我想的都要疯了。”林暨南声音一转,隐有泣音,“她说她不欠我的了。她明明欠我的。”
“我没想拉她挡枪子。”
“我哪里知道会打到她。”
“她说不欠我的……不欠我的……”
“她以为……她欠我的那么容易就还清了么……”
林暨南泣不成声,深深的低着头。
清欢心里顿顿的疼。她慢慢飘到林暨南身前,蹲下身子去看男人的脸。已经泪流满面。从前的林暨南会张狂的笑,疯狂的索取,会生气,会愉悦。独独的,不会伤心。
这样的他,脆弱的哭泣着,像个丢了玩具的孩童。如此的陌生。
原来,自己在林暨南的心里,并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存在么?
清欢怔怔的伸手去接那掉落下来的泪滴。泪滴穿手而过,但灼热的感觉却仿佛留在了皮肤上,麻麻的疼着。
“清儿……清儿……”男人口中溢出破碎的呢喃。
疼痛从手掌蔓延到心里。暨南,你这是何苦。
林暨南的痛苦就像被干燥过的海绵。一层压一层,一层叠一层的堆积在心里,半年中从未表现过,这时刻却不知怎么了,像是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稚子,本来并不觉得怎样,看到了父母或者谁心疼的眼神,就忽然控制不了自己,心里的海绵遇了水,疯狂的膨胀。他莫名的感觉到一种被心疼的感觉,这感觉这么熟悉,这么久违。就像是那个清淡婉约的女子——他的清儿。
他在一场混乱的械斗中看到那个女子无波的眼睛。细细长长的敛着细碎的芒,如同初春刚刚解冻的河水,彻骨的清寒和冷清。清澈可以见底。他救了她,然后调查了她的身世。知道了苏清宁,知道了沈预。甚至,知道了清欢未曾见过面的父亲。他带她去过一个会员制的俱乐部,有一个收垃圾的工人差点撞到她,她没有生气,反而温柔的去问对方有没有摔到。她不知道,那个生活苦难境遇潦倒的男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的父亲离开女画家以后不是没有很后悔过的。奈何那个生了清欢的女子,比清欢更加的决绝骄傲,一旦弃绝,怎可能在容许他回来。不过是痴人说梦。
他像养宠物一样养着这个女子,他想打破她的冷淡自持。看到她被金钱和物质腐蚀,她为自己痴迷的模样。但是到最后他都没有看到过。
他只看到自己的心,砰地一声摔得粉碎。
她说,她不欠自己的了。
然后,在痛彻心扉的绝望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越来越不喜欢那些灯红酒绿的纠缠,那些黑暗残暴的打杀,那些勾心斗角的计谋。为什么一旦离开就心心念念的想要回到她的身边,所谓“别人”越来越少,直至,只剩她一个。为什么不恼她,不气她,只要她想,便都想成全。
他,是爱上了她。
他多年冰冷的心在一瞬间明了,融化,然后破碎。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清儿,你欠我的,都是不可偿还的。
这个女子,虽然不曾迎合自己。但是一颦一笑都是真实。因为少见,所以可贵。
她的爱娇,她的淡定,她的决绝,她的“再不相欠”。
林暨南终于明白爱,也在同一时间,明白了痛失所爱。
于是在此刻,痛哭失声,悔不当初。
清欢想收容他此刻的脆弱和眼泪。想去安抚他的伤痛。想告诉他,不怪他,也爱过他。但抬起手,又无力的放下了。这样的自己,连重量都没有。何谈安慰他人。
“素舒姐姐……素舒姐姐……”
“素舒姐姐……你快回来……”
熟悉的的声音隐隐传来。
清欢怔然的看着自己透明的身体一点一点发着亮,一点一点变成粉末,消融分散在这个空间。她知道,此刻,便是永诀。
她最后一次用眷恋的目光一点一点的看这个男子,然后决绝的闭上了眼睛。
「032.重回临洲」
清欢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完全空白,无法凝聚。没有形体,没有任何感觉。
终于,在长久的时间过后。渐渐有了一点点力量。
“素舒姐姐,”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姐姐,你试着睁开眼睛。”
清欢闻言,慢慢的,缓缓的睁开眼睛。她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没见过任何事物。即使是此时此刻,她依旧感觉不到自己。
“素舒姐姐,你不要怕。现在的你只是一魂一魄。没有实体的。睁开的也不是你的眼睛,而是你的神识。”
清欢安定自己的情绪,努力凝神去听。
“姐姐,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雪莹。”
“我说过会保护你的,你放心。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你现在要好好休息,不要思考。慢慢凝聚力量。”
“姐姐,现在闭上眼睛吧。再睡一会儿。”
清欢听着这个声音,缓慢思考。然后明白,这个是雪莹。雪莹救了自己。自己能够回到那个世界去。现在要休息,然后凝聚力量。
于是缓缓的闭上了神识,再一次陷入睡眠。
“欢儿……欢儿……”
“欢儿……你听见了么……”
“欢儿……我相信你一定能够醒过来的。我在这里陪着你。”
一个无比温柔的声音,一直在叫着自己。声音里蕴藏的感情那么干净清楚,一目了然。清欢自从听到那一声声的呼唤,便一直想张开眼睛去安慰他。
“欢儿……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欢儿,我明天就必须要回宫了。你放心,我回去就请了旨再回来陪你。”
清欢是这么感激,每日里都有一个声音始终陪伴,让自己有力量和意识坚持下去。
“欢儿……我以后就可以一只留在这里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