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律例,妾的父亲犯了死罪,妾是要送入慈云庵带发出家地,既如此,还请皇上看在与妾曾有一面之缘的份上,饶薇茗一命,伴妾同去慈云庵。”
楚澈却似未曾听见。怔怔看着柳絮出了神。
天昭五十四年,年方八岁的柳絮与父亲一同入京,为彼时地太医院正叶怀青贺寿。这叶怀青与柳絮之父出自同门,承的是妙手杏林叶随之之学。
这一日,柳絮见父亲正在前厅与叶怀青聊那针灸之道,不觉有些无趣,瞅了个空子,央着嬷嬷带她出去玩。嬷嬷被磨不过,便将她**了门。
二人行走间,便见前面有一处人群团团围着,似在看什么热闹。彼时柳絮小孩心性,仗着自己身小灵活之便,挤进了人群,却一个产妇倒在地上,地上羊水夹杂着鲜血。看样子,是临盆了。
只是这周围之人却是无人通那接生之术,虽说已有人奔去叫那稳婆,但是看那情形,怕是来不及了,若是再不接生,恐怕是要一尸两命了。
柳絮见那产妇苦苦呻吟。不免起了恻隐之心,想要施救。却又觉得不妥,虽师公也教过她那《十产论》。《妇人方》之书,但毕竟她此刻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儿。也未曾有过实践,再者。她家风甚严,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于她闺名亦是有损,因此一时也不敢上前去救那产妇。
那产妇却感觉到了柳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这位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吧,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惜……可惜对不住我那相公……”此刻,她已是面如金色。
柳絮心知不能再等了,再顾不得许多,上前替产妇诊起了脉,正要让产妇抬起膝盖时,却犯了难,此处是大街,周围挤满了人,她若此刻除了产妇地孺裙,怕是产妇与胎儿平安之后,这产妇也挡不了那三姑六婆的流言之苦,正在她心焦时,却见一个少年不知从何处寻来许多绸伞,一一打开放在产妇周围,挡了众人视线。
柳絮也不多话,一挽袖子,便替那产妇接生了起来,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传来了婴儿地啼哭声,柳絮这才放下心来,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一抬首,正对上了方才那个少年的笑眼:“你好厉害,这么小便会替人接生。”
柳絮地脸腾的红了,心中颇恨那少年一言道破,一气之下,也不再理那少年,正巧,产妇地相公赶到,柳絮也不受他们的谢意,扭头便走。
走了老远,一回头,却见那少年依旧跟在后头,那少年见她看向自己,笑得更欢。
他朗目疏眉,长地本就比一般少年郎好看些,这么一笑,那眉眼更是生动,仿若春风拂面,叫人生不出气来。
柳絮跺跺脚:“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
那少年挑眉一笑:“我好瞧你是哪家姑娘,将来娶你过府。”
“你……你,无赖!”柳絮弯腰捡起一颗石子便扔了过去,却被那少年低头避过,她又羞又气,便随手又捡了颗石子扔了过去,谁料那少年避也不避,任由那石子打在身上。
“你为什么不躲了?”
“我瞧你那么生气,便想着要是给你打一下,只要你气消了就好。”那少年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若是你觉得不够,打十下,打百下也行。”
柳絮年幼,遇着他忽而说出这样的话,心内犹如小鹿乱撞,只怦怦跳个不停,许久之后,才吐出了两个字:“无赖。”气势却是小了许多,仿若少女娇嗔。
柳絮也知自己流露出了不合“规矩”的样子,掉头便跑,那少年却是穷追不舍,两人一个跑一个追,直跑到顾盼亭旁,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那少年见柳絮满脸是汗,发丝黏着汗贴在她的颊边,粉颊红通通的,忍不住便用手替她拂去发丝,轻柔问道:“开还生气么?”
长这么大,柳絮何曾与父兄之外地男子站这么近过,只好低头含羞不语。
“你不说,我便当你气消了。”那少年笑道,露出一口白牙,让柳絮不由想起嬷嬷讲过的大灰狼来,只是这“大灰狼”除了脸皮厚一些,牛皮了一些,倒也没什么危险,于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少年长舒一口气:“笑了就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柳絮不由皱了眉头,爹爹说了,女儿家的名字不可随意说给外人知晓,这可怎么办呢?一瞥眼,便看见嬷嬷急匆匆跑过来的身影,若是被嬷嬷看到,回家指不定又要听爹的训话了。
她随意看着四周,想着要怎么说才好,正好看到了亭旁怒放的芍药,便摘了一朵下来,拈花而笑:“江蓠,我叫江蓠。”
嬷嬷的声音已远远传了过来:“小姐小姐!”
柳絮急急将花塞在少年手里:“芍药,味苦、酸,气平、微寒,可升可降,阴中之阳,有小毒。江蓠,就是芍药地别名。”说罢提起裙摆急急向嬷嬷跑去。
楚澈接过柳絮手中的芍药,挥手让其余人等下去:“你又怎知那少年是朕?”
“我记得有一日,有个衣饰华贵地人来找叶伯伯,叶伯伯脸色大变,出去了好一会儿,后来又把我叫去他在京郊的别院,要我好好照顾一个病人,我应下了,去了之后才发现,那人就是你。我心中虽不解,却也只把你当成寻常富贵人家地少爷,直到有一日,我听到叶伯伯与送你来的那人交谈,才知道了你地身份。”
楚澈不觉陷入沉默之中,那日他回宫后,又觉宫中烦闷,威逼顾靖祺再带他出宫,却不料遇到刺客,因不愿连累顾靖祺,楚澈便带人传话给周德福,周德福无奈,一边对宫内说是楚澈要在将军府小住几日,一边托了关系,将他送至叶怀青处。
幼时记忆虽不清晰,但楚澈犹还隐约记得昏迷时有一双温暖的手时常抚过自己地脸颊,偶尔还有几滴冰凉的水珠落在自己脸上。
“是……是你?”
【深杯欲共歌声滑(四)】
柳絮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为何今日才说?”
柳絮苦笑:“妾以为湖边那次皇上已经记起来了,谁料……”
楚澈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震惊有之,愧疚有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皇上,妾不敢替父亲求情,只求皇上能饶薇茗一命。”柳絮苦苦哀求,泪盈于睫。
楚澈看看薇茗,又再看看柳絮,转了神,道:“薇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逐出宫去,配西疆刑舂。”
柳絮不由呆住,她本以为自己说出这段往事,楚澈能看在她曾照顾他的份上,宽恕薇茗,不是去浣衣局便是逐出宫去,却不料竟还是要配边疆,上京离西疆路途遥远,更何况刑舂是要施以黥、劓等肉刑后押送官府或边境军营,这样一来,薇茗日后想要嫁人也是困难,再还要服晒谷、舂米之劳役,薇茗虽说是个丫鬟,却也未曾做过这些苦活的,怎会承受的住这样的苦行。
想起那日月柔私传信件出宫,念语更是犯下“**宫闱”之罪,楚澈却也不过将月柔贬去冷宫而已,这般想来,心中酸涩更甚,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有不平之色:“妾自请去冷宫,只请皇上能对薇茗手下留情。”
楚澈似被刺到了什么一般,拂袖道:“你当那宫规是儿戏么薇茗见柳絮要与楚澈起冲突,挣脱出侍卫的手,跪在柳絮旁边:“小姐,小姐,薇茗死不足惜,小姐不可为了薇茗与皇上起冲突啊。”
楚澈听了愈加心烦。甩手道:“将这贱婢拉下去,送黛嫔回宫!”
柳絮默默起身,不一言,慢慢行李退了出去。
这一晚。乾清宫地灯彻夜不灭。
四更鼓已过。
周德福瞧一眼天色。思量一会。轻声道:“皇上。丑时了。”
“唔。”楚澈只低低应了一声。
“皇上。要不要小憩一会?”
“周德福。你说朕对黛嫔是不是有些太不念旧情了?”楚澈似没听到周德福地问话。自顾说道。
“皇上,黛嫔娘娘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过段时日之后。想来娘娘会想通的。”
楚澈不语,起身,看着东方,想起那日柳絮执了芍药,笑靥如花。眼神清澈,哪有今日的哀怨与恨意……
“皇上,卯时了。”周德福跟在楚澈身后。出言提醒,“皇上……今日可还要上朝?”
“叫他们拿朝服来吧。”楚澈脸上淡淡,周德福一时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待一一穿戴完毕后。楚澈才又看似无意地开看口:“你去刑部传个话,那个薇茗……逐出宫便是了。记住,不要声张。”
周德福虽然不解。却也不敢多问,领了命便下去了。
“锦权。你来看,这篇策论写得如何?”下了朝,楚澈兴致勃勃地抽出一张卷子,递给应锦权。
应锦权细细看过以后,眼中大放神采,“此文字字珠玑,句句入理,对于我大周与蜀国之间地局势分析的丝丝入扣,假以时日,定是一员将才。”
“你再看看此卷署名。”
卷末“临安唐氏倾墨”几字赫然映入眼帘。
“前几日宫里有个小宫女偷卖宫中之物,为的便是他。”
应锦权皱了眉头,重又细细讲卷子品了一遍,这卷子答得确实不错,冷静缜密之中却又不失大气,但毕竟年少,行文中难免带了几分傲气,锦权思量片刻后才道:“文如其人,从文风上看,这唐倾墨不似是投机取巧之人,现在正值用人之际,皇上不可因小失大啊。”
楚澈点点头,却又取了一份名单递给应锦权,这份名单上列的便是参与到此次恩科舞弊中的举子名单,有些名字后面则以蝇头小楷密密地写了该举子族中与宁相的关系。
锦权大惊,宁相权倾朝野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是他一向以为宁相势力所盛之地不过是北方一带,南方毕竟路途遥远,除去一些地方总督巡抚之类,与民间应是少有联系,却不知,在南方士子中亦是有不小的影响力。
“名单上凡是与宁相有联系的士子多出自临安的书院,锦权,你再看看。”
果不其然,那些名字之后有注释地多是来自三个书院:敷闻书院,重文书院与天阳书院。而这三家书院皆由临安大贾柳承渊出资所建。
这柳承渊正是柳絮之父。
“皇上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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