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这才莞尔,拿起筷子,款款端起饭碗,微低着头,优雅的夹了一小口那碧绿的野菜,送到口中,慢慢咀嚼,咽下,一丝声音也无。
这个过程,看的凌云是目瞪口呆。原来,有教养的女人竟都是这样吃饭的!跟她们的走路说话都一个样,统统是一板一眼,端庄雅致。
相比之下,高下立见。凌云这才猛然察觉到自己到底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田间村夫,着实是粗鄙不堪。此念头一出,他不仅吃饭的速度放慢了,放轻了,神色也开始老大不自在了起来,谨小慎微,相当局促。
苏月很快便发现了他的拘束神态,忙道:“卓凡,我这个人性子缓,你且自在,当我不在桌边罢了。”
凌云尴尬一笑,“我……苏夫人不要多想,我也并无急事。”
苏月轻笑,放下筷子,拿起凌云面前的空碗,盛了一碗咸菜蛋花汤递给他,状似闲谈般的随口转移话题,问道:“你既有入仕之心,不知可有参加过科考?可有取得什么功名?”
凌云叹道:“虚度十八载,至今也只是秀才之名,实在惭愧。”
苏月摇头,笑道:“此处偏远,能取得秀才之名,已实属不易,何来惭愧之说?今年应该是科考之年,你今年不准备去考么?”
凌云苦笑道:“夫人有所不知,今年的科考,取消了。”
苏月一怔,“取消了?”
“是啊。也不知何故,有人说是因朝中动荡,有人说是因百官纷纷向皇上进言说,天下之才已尽皆在朝,野无遗贤,故而再也无需科举……真相现虽不知,而这科考,确实是取消了……”
凌云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对面的苏夫人不知何故,骤然大怒,“啪”的一声,筷子给狠狠的拍在了桌面上,咬牙愤然厉声愠道:“荒唐!”
一声颇具威严的“荒唐”,把个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且倍感意外的凌书生,给震的差点筷子脱手,效仿刘备刘玄德煮酒论英雄之时在曹操面前的狼狈之态了。
脾气不太好。
这五个字,便是凌云现在对这位他原本以为应该是温润贤良的苏夫人的更深一层认识。
她当时甩了筷子,拍了桌子,怒不可遏,这倒是都不假。但比发怒更快的是变脸。只是一个晃神,这位夫人便又换了一张脸,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怒色尽收,只淡淡一笑:“此事虽荒唐,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让你见笑了。”
尽管气氛渐渐缓和,但凌云总觉得她这反应实在是蹊跷。就算是像他这样的直接被害人也未必会情绪失控到如此程度,她一个本该安于内室的夫人,怎么会对这样的国事这么义愤填膺?
吃过午膳,凌云又上了趟集镇,多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这位苏夫人虽然口头上没有怨言,但她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而自己家里,都是单身男子的用品,对妇女而言,的确多有不便。
回程途中,顺道又去找开药材店的陈老板多买了几副宁神安胎的药材。她虽只言说自己只是有些体虚,但他想她一定遭受过些什么特别大的意外,所以宁神安胎,还是首要之选。
陈老板和他也算是相熟,因此一边帮他抓药,一边开玩笑道:“怎么开始抓起了安胎药了?没听说你娶过媳妇儿啊?”
凌云赧然失笑,抓抓脑袋:“是……帮同村的人带的。”
“哟,你什么时候开始连产婆的生意都抢了?”陈老板不依不饶的继续笑着捉弄这个好玩的呆书生。
凌云脸上一红,佯怒道:“要卖便卖,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陈老板平生最爱开玩笑,但一遇到这种不能开玩笑的,他也就怕了。都说孔家子弟都是呆头鹅,看来一点没错啊!一见眼前这位恼羞成怒了,陈老板也就索性闭了嘴。
刚拿到药包出门,迎头便遇到了街面上人头最熟的刘三全。
“刘大哥!”凌云慌忙喊道:“我上午托你打听的宅院,现在可有新消息?”
刘三全一手拿着一只肉包,正啃得起劲,一听是今日不知何故反常的厉害的凌秀才突然这么急急忙忙的叫住了自己,差点给噎着喉咙,咳了半天,才顺过气来,不悦吼道:“我说你是赶着娶媳妇儿哪!你这托我办事才多大一会儿啊,用的着这么着急么?!”
凌云陪笑,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只是问问。您多帮我打听着点!”
刘三全又啃了一口包子,斜着眼不解地问,“我说,你有钱么?上午你看了那两家,说是太吵了,不要。我跟你说,按照你要求的话,又干净又清净还方便的房子,没有三五十两银子可不成啊!你可别到时候买不起给我撂挑子啊!”
凌云笑了笑,淡然道:“若是物有所值,就算贵点也无妨。”
“怎么着?秀才先生你这是发财了?”刘三全更加狐疑的看着他,瞪大了眼睛,“突然间又是买新被子,又是买这些叮叮当当的家什,还要买上好的宅院,还有小丫头……我说,你突然间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啊?”
凌云依旧淡淡的笑,却不多解释什么,只是反复强调道:“刘大哥多操心啦,这两日要是能事成,我一定少不了您跑路费,且定要请您到最好的馆子喝上一杯,酒菜任意!”
刘三全是谁?刘三全知道的事,不出半日,全集镇上的人便都会知道了!
太阳还没有下山,整个街面上的男女老少就都知道了这么一件事——
知道为嘛凌秀才那么硬气的拒绝了王员外几次三番的诚意招婿么?那是因为凌秀才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凌秀才啦!
他现在发财啦!
听说是县老爷有意重金找他去当师爷他都不肯去,非要等着三年后科举,连中三元!
因为县老爷深深知道凌秀才才高八斗,三年后一定能金榜题名,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才急着从现在起就要跟他结交,好以后能调离这个边陲穷县!为了这个结交,县太爷还一次性的赏了凌秀才很多很多的银子!
正因为以上这些原因,所以,现在,凌秀才是富人啦!
于是乎,凌云凌秀才,在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便一夜之间,平步青云的荣升为整个镇所有未嫁少女寡居少妇之如意郎君的抬头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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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苏月睡得很早,只是睡不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突然,她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
辗转反侧了半晌,终是无法入睡,最后只好披衣起床,想要喝点水,却从门缝里发现外面还隐隐透着光亮,想必是这书生在熬夜苦读。
这世上哪个想入仕的男子不希望能通过科考而一举鲤鱼跳龙门?只可惜每个人的出身绝然不同,像他这样的家贫子弟,也只能靠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辛苦才能成功。
她略一迟疑,干脆便抱着这个家里唯一的茶壶,拿着一只杯子,打开门走了出来。
凌云正在挑灯夜读,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忙回头看去,诧异道:“你怎么还没睡?”
苏月笑道:“睡下了,却有些口渴,又起来了。我想可能是我晚膳做的有些咸了,见你没睡,所以来问问你要不要喝点水。”
凌云更觉意外,连连摆手,“晚膳口味正合适,我并不觉得渴。”
他还正说这话,她已经抱着茶壶走到他的桌边,倒了一杯茶给他,微笑道:“喝点茶润润喉咙也好。”
这是凌云这辈子第一次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和一个女子单独相处,就算是手捧经典,依旧有些心浮气躁,是以目光只好锁定在手中书册之上,不敢乱瞧。
苏月看了眼脚边他的新“床铺”。那是他问邻家借的一块破门板,直接放在地上,然后把他自己床上的旧被褥搬了出来,铺就而成。
平日里自己总会感叹人心不古,现在看来,也未必如此。此处淳朴的民风,和眼前这淳朴的书生,似乎想要把她对人性的最后一丝希望给留住。
豆大的灯光很昏黄。苏月知道他是想省一些灯油钱。世道本就不公,高低贵贱自有天数,也只能让人叹息。只是这双纯净的眸子,和这灿若星辰的光芒,若被这太过昏黄的油灯毁坏,着实有些可惜。
想及此,她走上前,伸手挑亮了些灯芯,笑道:“灯光若是太昏暗,会伤眼睛。若是眼睛伤了,就算是进士及第,又如何?有些钱,还是不要省的好。”
凌云只是看着手中的诗书,头也不抬,回道:“多谢苏夫人提醒。”
苏月能感觉到他的局促,然而她却是心事缠绕,无法入眠,不知为何,突然想这个人聊聊闲话,渡过这漫漫长夜。
“我听今日那提亲之人说,有家员外想要入赘你入府?”苏月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开口说道。
凌云死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尴尬之事。对方不是长辈,亦不是友人,而是位年纪相当的女人,虽说她已不是姑娘,但总归颇觉尴尬,因此脸色一红,低声道:“我是绝不会接受的!”
苏月笑道:“你可知若你入了他的门,便可抛去这贫苦的日子,和别人一样,上书院,静心备考,将来又能靠着这家财一路打点,也好平步青云,又有何不好?”
凌云蹙眉抬头,凝视苏月,沉声道:“在下纵然眼拙,也知苏夫人并非寻常短视之妇人,怎会有此想?我虽家贫,却也有气节。古云,富贵不能淫,夫人这话,可是羞辱于我?”
苏月轻轻一笑,单手撑腮,直视进他认真却隐怒的眸子,悠然道:“但也有古训,叫大丈夫能屈能伸。若此时一屈,能渡过这最重要的一关,将来宏图大展之时,再作计较,岂非也能如意?人若是能识时务,则为俊杰。当今人心早已不古,卓凡如此秉直,岂非不通世故,显得愚钝?”
她说的悠然,他听到火冒三丈。
他虽穷,却有原则,有底线,有君子操守,这位苏夫人这口口声声的,声音虽柔美悦耳,听起来却刺耳刺心。就连她这灯光下不可方物的笑容,现在都觉得那么刺眼,好似嘲弄之色。
凌云这时才更加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若是心不质朴,就算是再美的容貌,也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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