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制造一个死亡的假象,让所有的人都以为那个英明神武的将军已经在战争中死去……这样,既可以作为停战的理由,又可以保全他的性命,甚至于还免除了后顾之忧。”
怀峥听得目不转睛,连手中拿着的糕点都忘记了吃,嘴角还沾了一圈白色的碎末。谢清笑了笑,伸手替他擦了去,怀峥急忙道:“那后来呢?”
“后来……皇帝便找到了那两个人,那两个‘叛徒’。”谢清淡淡道:“那个副将忠厚老实,与将军素来交好,听了皇帝的这番用意自然是大为同意,因此不需多少力气便说服了……但是另外一人,他本是少年,心气高,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洗刷家族冤屈,又怎么甘心因为这样的事而毁掉自己的名声?”
“皇帝向少年承诺事后会为他的家族正名,让天下百姓都知道,当年他们一家忠良是被人陷害的。”时隔多年,提起那些蒙冤的往事谢清仍是有些心绪难平,他静了静,又道:“那个少年考虑了很久,后来,终于还是被皇帝所说动。”
“可其实真正促使他去完成这件事的,并不是因为皇帝答应还他们全家一个清白,而是……他看到了一个帝王的苦心。”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种人,可以全然不顾惜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可是,像他这样的,又怎么会没有成为一代贤君,而落得丢了国家的下场?”谢清摇摇头,叹:“无论如何,是这个皇帝的胸襟让少年折服,因而才有了后来那一场精心策划的‘背叛’。”
“那……那个皇帝后来呢?”怀峥呐呐问。
“他……”谢清略带歉疚地看了怀峥一眼,轻声道:“他死了。城破之后没多久,他就把妃子送出了宫,送到那个将军养伤的地方。他留下来将王位让给了别国的皇帝,自己则服毒自杀了。”
“这样啊……”口中甜腻的糕点不知为何忽然失去了滋味,怀峥也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听着谢清说出那个皇帝死去的时候,心头像是蓦地被人挖空了一大块。
谢清观察着他的神色,眼眸也是一黯:果真是父子连心么?单单是听着赵峥的遭遇这孩子便是如此反应,若是当真让他知道了,恐怕会更难过吧?
想了想,谢青还是决定继续讲下去:“那个少年没有辜负皇帝的嘱托,在将军被射伤之后,便趁着他昏迷尚未醒来,将他送到了一个偏僻的村落……”
“谢叔叔。”谢清讲到一半,怀峥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糕点,低声道:“谢叔叔,你说的那个皇帝……是我大爹爹吧。”
“其实小时候我听娘说过,说我的大爹爹是世上最苦命的皇帝,他根本就不该出生在皇家……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又怎么会得了这样的一生。”怀峥像孩子一样皱了皱鼻子,明亮的眼睛低低垂了下来。
“你大爹爹,是个很了不起的皇帝。”谢清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道:“史书上记载了多少文韬武略的帝王,可是他们之中,有谁能拥有你大爹爹的勇气?古来君王皆寂寞……位置站得高了,就往往只记得自己,而顾不得底下的人该如何过活。但你大爹爹却没有……他是个好男人,知道该怎么维护自己在意的东西,也是个好君王,因为他从没有让他的子民遭受任何来自于他的苦难。”
“你现在还小,等再大些了就可以去外面见见世面……你可以问问世人,你爹赵峥,究竟值不值得人称道。”
“嗯,我知道了!”怀峥扬起脸,方才的阴霾片刻间便烟消云散,他又问道:“那谢叔叔,既然你将爹送到小河村之后就算完成了大爹爹的任务,后来的几年你又去了哪里呢?还有舅舅,我听娘说,那几年你们一直在一起,飞云城破之后,她还一直担心舅舅呢……”
“这个么……”谢清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向他身后的方向:“这个问题,你还是问你舅舅吧。”
话音方落,就听屋内传来寂云的喊声:“谢清!快过来帮帮我,这拐杖怎么又坏了?!”
“来了。”谢清应了一声,又拍拍怀峥,站起身便朝着屋内去了。
那一次的战争,终点其实并非是在叶勋摔下城头的时候——当年寂云从昏睡中醒来,见到院子里一片狼藉,而旗云却不见踪影,便疯了似的朝着城门口跑去。好不容易等到他拖着一身伤到了那里,一抬眼,便看见了谢清将叶勋射下城头的情景。
寂云一生光明坦荡,从不疑人,对待谢清更是比亲兄弟还亲,却眼睁睁看着他杀了自己最敬重的大哥……那时的绝望心情无法言语,所有的人都在为叶勋的死去哀痛,寂云心头大恸,正想要追着谢清去问个究竟,却又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旗云。
那一夜战火纷飞,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寂云目送李坤将失去知觉的旗云抱走,根本找不回丝毫理智,劈手夺了刀便冲上了阵前。
他的不顾一切甚至惊动了隐在暗处的谢清。
谢清在叶勋中箭坠楼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叶勋坠下的那片城楼脚下。他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布置,那看似绝杀的两箭也是经过了千万次的练习,无论是力度还是角度,都控制在了绝对不会真正要人性命的范围……他甚至在城角铺下了一大块软垫,等待叶勋中箭掉落。
他将叶勋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回头就发现了人群中浑身浴血的寂云。几乎是毫不迟疑的,他反身便加入了战场。
那时寂云已经神志不清,受了极重的伤,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他抢入万军之中,将被包围在原地的寂云救出来,不过短短片刻间,一身白衣便染成了血红。
趁着尚未被人发觉,谢清带着寂云一道上了马车,沿途甚至来不及停下来医治,便一路拉到了扬州。直到到了那里,他再请郎中替寂云治疗的时候,才被告知因为受伤时间拖得太长,寂云的右腿……算是废了。
后来,将叶勋在小河村安顿好,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后,他便带着寂云周游各地,想要寻到一个能够治腿的法子,无奈走了那么些年,寻访了无数名医,寂云的腿却依然是原样。
好在寂云生性开朗,偶尔有些气闷,便抓着谢清打一顿出出气。他总说若不是谢清当年的所作所为气得自己头晕脑胀,便也不会傻乎乎地冲出去被人胡乱砍上一刀。这条腿废了,大半都是谢清的责任。信誓旦旦地要赖谢清一辈子。
谢清无奈苦笑,默不作声地承受了寂云所有不痛不痒的抱怨,心甘情愿地陪在寂云身边,做了他的拐杖。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早已回到了小河村。宁静的日子一过便是哗啦啦地岁月溜走了,眼看着连峥儿都长大如此年岁,自己鬓边也隐隐有了白发的痕迹,回首来时路,不过也尽是一声笑叹了。
谢清蓦然抬首,门内坐在床边的寂云仍像是个孩子似的睁大眼睛看着他,表情与方才的怀峥如出一辙。
他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我抱你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嚎一声:密水云都终于写完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抹泪,写了老子三个多月,终于了结了!明天开始修文,握拳!
40
40、后记 。。。
《密水云都》从去年十月初开始构思,十月中旬正式动笔,中间有一个多月的停顿时期,一直到现在……彻底完结,整整耗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间,我很少上网,从前爱看的电影电视也不再看,在学校的那些日子除了上课和睡觉,空闲的时间几乎都贡献给了它。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彻底地投入某一件事情中,很难得地是,我这个既懒惰又不长情的人居然可以保持高度的热情持续写了这么久——又或者,对于一个真正的作者来说,这并不算久吧?但是于我而言,实在是一次大的挑战了。
《密水云都》并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或许它的线索繁多,但主题一直都很简单:这是一个关于爱与责任的故事,关于一个遥远的梦想,一种不可能实现却又在故事中得到实现的愿望。
我总希望能够描绘出一些拥有光明未来的故事。那些故事可能在开头的时候颇为曲折,主人公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灾祸、伤痛,有过脆弱、有过眼泪、有过无法坚持的时候,但最终却还是会继续走下去……走到终点,得到光明灿烂的未来。
《密水云都》里的主人公旗云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她是我想要塑造的那种女人,纯而又纯、被历史所认可的女人。她并不强大,甚至凡事都需要别人的庇佑。她无法为自己选择,只能被迫接受社会、家庭给予她的一切。她的无能为力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在此之外,她却拥有一颗最柔软包容的内心,就像是海洋和母亲一样,永恒地接纳和承载。当脆弱到了极致,就成了无坚不摧的刚强。
旗云是一个有希望的人,不管是对于未来生活,还是对于爱情,她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套“女人的天真”。这种天真在被利益和浮华所遮掩的世间显得尤为可贵,因此赵峥才会那么不顾一切地想要守护她——他所守护的,不单单是旗云,更是旗云心头的那一点光亮。
而与旗云不同的人,是赵峥和叶勋。
叶勋在我原本的计划里,就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物。他这个人物身上有许多的缺陷,尽管他已经比我们生活中普遍能够遇见的男性要多了很多幻想中的品质,但就本身来说……他是不美满的。
他在年少时就像每一个有抱负的男性一样,对着心爱的女子许下伟大的承诺,并且因此放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他拼命地想要建造功勋,拼命地为了当初的那一诺而付出努力,但是最终仍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想要写的叶勋,就是一个在经历了轻狂的少年、拼搏的青年后,终于对现实妥协的叶勋。
他一点都不美满,他也不是一个全能的男主,他甚至显得有那么一些狼狈和落魄,但是至少他足够地真诚、足够的努力。他的达不到不是因为他没有付出,而是因为这个愿望太遥远。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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