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走出去了,熠彤还是横在个门槛上,不进不出,用不阴不阳的目光瞅着何当归,问:“七奶奶不去看看吗?清园的事,交给一个外人处置,真的合适吗?”
何当归搓热手心,轻轻拍了两下脸,抬起眼皮吩咐他:“集中所有人,封锁好那一间解蛊的房子,其余的都不用你管了。风扬是不是外人,得看他偏向的是哪一方,也得由我说了算。”
被何当归凛然的红红兔子眼一望,熠彤不由地低下了头,声音也转低一些:“七奶奶言之有理,是我多嘴了。不过韩大人带的府兵,有一半都是弓弩队,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风公子一人恐难以应付,不如向大爷修书求助?”
“大爷?”
“就是公子的大哥孟贤,他引五千羌兵去青州,昨日刚经过扬州,估计还不曾走远。”熠彤解释着。
何当归皱皱眉,不赞同地说:“不行,一则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会子上哪里找去?二则,大哥带的兵是朝廷的,怎能随便召来当护院用,太玩笑了。总之你守好了熠迢的房间,别的事都先放一边。”
“那郡主你……”
“哼,一个扬州知府而已,能把我吃了不成?”何当归站起来,身形微微一晃,整理下衣服走出去。
路过熠彤身边的时候,呼吸时喷出的不同寻常的热气,以及眼睛里的血丝,都显示出她一夜未眠的狼狈。熠彤皱下眉头,低头道:“就在刚刚……老爷、夫人、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来了,还没走到门口,见郡主与风公子……他们转身就走了,似乎很不高兴。”
何当归猛地顿住脚,后知后觉地问:“你是说,公公婆婆,刚刚来过这里?”
☆、第722章 圣人非礼勿视
“那他们,人在哪儿?”何当归微笑着。
在熠彤眼里,那是一抹明媚的忧伤。跟了公子这么多年,熠彤当然有自己的判断力。就算亲眼看见的也未必是事实真相,除非用脑子想过。但苏夫人他们不一样,儿媳妇是儿子的陪衬,这是永不会变的。
看着何当归病惫交加的憔悴模样,熠彤心里叹口气,勉力安慰道:“既是误会一场,郡主别放在心上,老爷夫人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与你为难。”
通情达理?何当归心道,那至于连一句查问的话都没有,直接就“定罪”?
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熠彤解释道:“‘非礼勿视’是圣人的训导,孟家人一向都是如此。刚刚撞上那一幕,当着外人面质问有失体统,因此避而不见——老爷夫人肯定是这么想的。”
非礼勿视?好吧,她平时比谁都守礼,难得非礼了一次,这么巧就被公公婆婆瞧见了。从来没这么点儿背过——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感想。
“清逸?你病得不轻,怎么还站在风口子上?”
风扬从外面冲进来,裹带来的风比庭院里的风大多了,差点没把何当归吹倒。扶着门稳住身形,问道:“情况怎么样,关白什么态度?官兵所为何来?”
“安心安心,本公子跟关白、韩扉打交道的时日长着呢,哪一回也没让对方占了便宜。丫鬟呢?快来一个,扶郡主奶奶去休息!”风扬屈指敲了她微皱的眉头一下,这样的动作落在熠彤眼中,显然过分亲密了,只好偏头装作看不见。
何当归扯扯唇角,仍命熠彤调集所有人把守最重要的那间屋子,又交代了两件事,就听风扬的话,回房歇着去了。
“不抓两副药吃吗?”隔着房门望了望,风扬担忧地建议道,“药材都是现成的,清园里没有,我园子里有一屋子,你写个方子,让风言抓来煎了吃是正理。”
何当归打个哈欠,把脸埋进枕头里,谢绝了好意,“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别操心这个了,倒有件正事说与你。刚被风一激,冷不防想起一个事儿,或许跟韩知府的来意有关吧。”
“哦?说来听听。”
说关白韩扉二人好打发,是风扬安抚何当归的谎话。其实外面的两个人见了风扬,一脸“早就知道你在这里”的表情,韩扉手里还有西厂盖印的密旨,坚持要搜查园子,找一样“禁物”。这让风扬吃了一惊,锦衣卫和东厂的行动见得多,西厂就不一样了,因为隶属的职别不同,西厂在民间很难见到,连他都没见过。
神秘往往意味着危险,就算西厂不比东厂、锦衣卫势大人多,也不是容易应付的主。
风扬笑脸哄了一遍,冷脸呵斥了一回,请他们移驾隔壁园子,吃杯酒说话。但是,向来都客客气气的韩知府,这回出奇的不给面子。
何当归低咳了一声,讲道:“也不算大事,孟瑄跟我提过一点。他的四叔早年游东海,收服了两头大龟,带回中土。具体养在哪儿没说,但我猜着,清园里至少有一头,在冯奶娘住的湖心岛下面。”
“大龟?湖心岛?”
“没错,园子里的人都传,冯奶娘好吃,可看她的气色是个有宿疾的人,胃口不会那样好。应该是孟瑄安排她在这儿养龟,并对外界保密。身长二十丈的龟,听在耳中就跟神话差不多吧,越少人知道越好。”
风扬听完沉吟一刻,颔首道:“那是了,我大约明白西厂是怎么一回事了。”神龟的传闻在京城中久盛不衰,他也了解其中的原委。
“那么,”何当归拉过被子蒙上头,“我先略歇一歇,外面的事偏劳你了,应付不了再叫我。算我欠你一次。”
风扬哂笑道:“难得难得,那我到死都得记着。”说着转身,没等走出院子,跟个人撞了个满怀,一看是小厮风语,鼻青脸肿的一张哭丧脸。风扬不让他说话,拎着领子走出好远才松开手,打着纸扇摇了两下,怪责的口气说,“没出息,好歹跟了本少十多年,什么时候能学到一点本少的风度?”
风语欲哭无泪地擦一把心里的泪,哭诉道:“风言,还有风十一妹,都让知府大人给扣住了。他让我传话给公子,那两人冲撞了西厂公公,是对圣上的大不敬,念在是公子的家眷才从轻发落……”
风扬摇扇子想表现的“风度”早不翼而飞,不等风语说完,一把揪到脸跟前吼:“怎样从轻发落?”
“押赴进京……按官眷犯法……处置。”风语贴着主子的鼻尖,支离破碎地说完。
风扬一阵风般消失。
知府韩扉和关白方才被友好地劝出清园,也不恼火,也不走远,就近搭了个行军帐篷,在里面摆了张一军统帅用的长桌案,优哉游哉地摆弄起茶道来。关白的茶艺也似模似样,沸水烫了茶具,斟出一盏清亮的茶汤递给韩扉,笑道:“晚生以茶代酒,谢知府大人在锦衣卫前力保晚生。感激的话就不多说了,从今往后,大人就是晚生的父辈。”
韩扉哈哈一笑,挥挥手:“客套了不是?不必如此,不必!”
沐在清幽的茶香里,两人谈得十分惬意。风扬一脸凶神恶煞地冲进来,立即破坏了帐篷里的气氛,“十一妹呢?放了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韩扉放下茶盏,吃惊地回头看风扬,口里重复着:“十一妹?难怪本官觉得眼熟,原来是风家的十一姑娘,孔夫人的嫡出女儿么。怎么刚才她自称是风少主的妻子?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风扬冷着脸,字句从牙缝里蹦出来:“韩扉,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便是嫌命太长了。她跟这一切无关,马上放人。”
平平淡淡一句话,说得如同最终极的威胁。韩扉自认为不是胆小的人,这一刻心里却生出一种天然恐惧,与理智分列在天平的两端。关白轻咳一声,打岔道:“风少且息怒,你实在误会我们了,平白无故的没有乱抓人的理。实在是十一姑娘先无理取闹,冲上来就打人,把宣旨的西厂王公公打至伤残,韩大人出于无奈才将十一姑娘收押,现在已送上京了。风少想救人,乘快马或许追的上。”
风扬不信:“小十一连路人都不会伤害,怎么可能将钦差打成伤残?她没有那等能耐。”
随后赶来的风语悄悄告诉风扬:“是真的公子。夫人她不知让谁挑拨的,好大火气,上去就挥拳头,逮住一个公公揍了一顿,还……还骂了何,呃,郡主,然后就被知府大人的兵给捆起来了。”
骂何当归?揍西厂的公公?这哪跟哪呀,那丫头吃错药了!风扬的浓眉绞成一个结。
“呵呵,”关白见状推推眼镜,温和地笑了,“原来十一姑娘嫁给兄长,不是胡闹的传闻,而是真事吗?那可不太好办了……民风、纲常的那一块,好像是归西厂管辖的,十一姑娘触犯纲常,又袭击钦差,就算她是富商大贾的女儿,也不能法外开恩哪风兄……”
风扬握紧的拳头突然发难,旁边的人还没看清挥拳的动作,关白就“扑通”往前栽下去了,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韩扉抹一把汗。
风扬打了个口哨,一匹银色骏马冲进帐内,他翻身上马,冷声吩咐风语:“咱家昕园里有几个吃白饭的家伙,爷不耐烦养他们了,叫来清园里看会门子。若我回来之前有差池,让他们要饭去吧!”
“……是、是。”风语汗泪交流地应着。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韩扉连忙让人看看关白的情况。脸上中了一记重拳,昏迷得彻底。韩扉心里顿时动摇起来,虽说自己手里有大把的兵,又支走了风扬,可事前商量好的是联合关白一同动手,后果同担,现在……
一个犹豫的工夫,风语依着主子吩咐,把他们昕园里“吃白饭”的混蛋家伙喊来了,往清园门口的石头上一躺,六七个人懒洋洋地晒起太阳来。一眼望过去,那些人穿着破破烂烂,面生横肉,凶恶得活似几尊门神。等韩扉定定神再看时,差点儿没腿软摔倒!
开山掌萧童、霸王枪慕容広、子午鬼道李希……这一个个让官府头疼的绿林横点,遇见一个都是灾难,为什么会齐聚一堂,堵在清园的门口?
风语小心翼翼地给那些人送水打扇子,其中一人把茶壶扔开,吼道:“这是什么马尿!老子要喝酒!”声如平地炸雷,把人多势众的几千扬州府兵吓得抖三抖。风语泪流满面地赔小心,又去张罗酒了。
见此一幕,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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