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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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馐传-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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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等到梅雨暂停,先生东海翁家的下人上门送了消息进来,说是老先生因梅雨潮闷,偶感不适,延请大夫诊治,说是老先生年纪大了,本就脾胃不合,又兼天气闷热,夜间贪凉,受了些少风寒,须得将养几日。弟子们这几日都不必去了。

方稚桐这才寻了望先生家探病的因由,从家中出来。带着书僮奉墨,拎了母亲从家中库房里挑的顶好的莲子、贡枣并龟苓,往庆云山庄去。

这一路行来,不时听见这家叫卖“正宗御品酸梅汤”,那家自称“御用珍品酸梅汤”,好不热闹。

方稚桐却倏忽想起谷阳桥头,闲云亭前卖酸梅汤的亦珍来。

这满大街都在叫卖酸梅汤,她家茶摊的生意,可受影响?

待奉墨买了未醒居的酸梅汤回来,他一喝,就知道这酸梅汤的方子,一定就是那茶摊小娘子家的方子,只不知哪一道的手法不对,所以滋味略有出入。

方稚桐淡淡蹙眉,脑海里那双清亮亮生机勃勃的眼挥之不去。

奉墨见公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乖觉地撑了伞,跟在公子身后,一路过了县里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往景家堰而去。

上了谷阳桥,离着老远,方稚桐已看见桥下一张在齁湿闷热天气一动不动的茶幡。

生意想是冷清,那大眼小娘子正在茶摊里同小丫鬟垂头讲话,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颈,方稚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只想这样远远的,多看她几眼。

他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原是祖母与母亲放在他屋里贴身伺候他的,奉砚温婉,奉池泼辣,可是在他跟前服侍他换衣穿鞋,一向也爱半垂着头,嘴角噙一抹笑,露出一截雪白颈背来,一副欲语还羞,任君采撷的模样。若不是祖母与母亲管得紧,两人又互相掣肘,恐怕早齐齐做了通房。

他向来也不拘着奉砚与奉池,为了争宠当着他的面或者背地里做得那些小动作,使些小手段。这样的事,他在父亲身上,见得多了。

家里母亲是父亲的原配,出身本就好,又连着生了大哥与他两个嫡子,上侍奉守寡的婆婆,下操持内宅一应事务,可谓劳苦功高,便是父亲也分外敬重母亲。

然则再是敬重母亲,父亲也还是纳了三个如花似玉年轻貌美的妾室,外出经商,与人饮酒应酬时,带出去随行伺候他。屋里的通房丫鬟,更是有好几个。

这些人在祖母和母亲跟前,装得老老实实的,可是一旦到了父亲跟前,撒娇做痴,手段百出,只为吸引父亲的注意。

母亲是主母,要端着正室温良贤淑的架子,心中再恨那些姨娘,也要咬牙撑着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

方稚桐依稀记得他年幼时,母亲曾又有过一次身孕,全家上下,都期望母亲能生个女儿出来。母亲也满怀希望,夏日坐在园子里的藤萝花架下头,一针一线地绣着小小的肚兜,脸上是再美丽不过的温柔笑意。

可是父亲从南地进货归来,一并带着一个充满野性之美的南蛮丽人回来,说是他在南地进货时,收在身边的侧室。母亲虽然当时面上一丝不露,笑着喝了新姨娘敬的茶,赏了一对翠玉雕花的镯子,当晚却动了胎气,直疼了一天一夜,最后生下个浑身青紫气息全无的女婴来。

请来的妇科圣手对祖母说,七活八不活,怎么如此不小心,都这么大月份了,一直养得好好的,就忽然动了胎气呢?夫人生产伤了根本,恐怕今后再难有孕。

自打那时候,祖母就将他抱到跟前去养了。大哥则跟着父亲进出,由父亲亲自教导。

母亲从彼时起,一日日同父亲相敬如宾,疏离客气,全副心思都放在大哥和他身上,一边主持中馈,一边冷眼旁观那些姨娘勾心斗角。

他至今都还深深记得,一日祖母与身边的嬷嬷哄了他午睡,他年幼贪玩,本想假装睡着了,待祖母与嬷嬷出了碧纱橱,就悄悄爬起来玩大哥从外头给他带回来的九连环的。哪曾想,听见祖母幽幽叹息一声,对嬷嬷说:

“这孩子养在我这里,但愿能躲过那些是是非非。那些个姨娘,如今是没有自己的儿子,这往后要是有了,还不知会怎么折腾。”

嬷嬷压低了声音,他听得不是很真切,“……蛮人,擅使毒虫,夫人喝了她敬的茶,孩子就……”

祖母随即低声轻斥:“这话你也就在我跟前说一句,要是传出去,只怕拖了你出去打杀了。他们的事,我不管,由得他们去。我只管把桐哥儿好好地教养大了。你也把我的院子给我管严实了,谁要是跟那几个蛇蛇蝎蝎的坑瀣一气,想要害我的桐哥儿,不必心慈手软,该打杀的打杀,该发卖的发卖,一个祸害也不留!”

嬷嬷应“是”,祖母便有些意兴阑珊,“我也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你也下去罢。”

他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熟睡。脑海里却不断回想起祖母与嬷嬷的对话。原来,母亲肚子里的妹妹,是父亲新纳进门的姨娘害死的。以后她们若是有了自己的儿子,还会设法来害自己。

这样的念头一旦在脑海里扎根,便再难拔除,使得他从小就对姨娘妾室之流深恶痛绝。

便是表妹鲁贵娘,小时娇蛮霸道,如今再如何做出一副娇滴滴羞嗒嗒的样子来,他也无法兴出一点点喜爱之情来。

反倒是桥下那素不相识,卖茶汤的小娘子,一瞪眼一垂睫,都教他魂牵梦系,只遥遥望见她一片雪白的脖颈,他都心口“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书僮奉墨跟在少爷身后,不防他蓦然停下脚步,便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奉墨“唉哟”一声,退开半步,边摸着自己的鼻子,边瓮声瓮气地问:“少爷,怎么停下来了?”

方稚桐这才继续前行,下了谷阳桥,经过闲云亭,来在茶摊跟前时,装作不经意地瞥了茶摊一眼,只见茶摊里与往日并无不同,只多出一个干净的细竹笼屉来,上头罩着碧纱罩。

汤伯一见他带着僮儿经过,忙笑着招呼他,“方公子,有日子没见了。可要吃一盏酸梅汤,再来两块新做的绿豆沙馅儿的松糕?”

方稚桐微笑,“待我自先生家回转,定要来尝尝这绿豆沙馅儿的松糕。”

奉墨跟在他身后,只见少爷步履轻盈,衣带当风,整个人都似浇足了水的青葱,挺拔了许多。

奉墨偷眼觑了觑茶摊,只见一个黑黑瘦瘦的丫鬟并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娘子,不由暗暗吐了吐舌头。少爷屋里的奉砚、奉池,哪一个不比这两个美艳?据说近日在府上做客的表小姐也是极美的。也不晓得少爷何以如此激动。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愿你在天堂里安息。

☆、19

第十八章 一场相遇(2)

方稚桐到了庆云山庄,向门上递了拜帖,不消半刻,门上便开了角门,请他入内,有衣着朴素的下人将他引至一间花厅,上茶,请他稍坐。

过了一会儿,张老大人的长子出来待客。

方稚桐示意奉墨送上自己带来的礼品,“得知先生偶感不适,学生特来探望,这是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张大老爷身边的长随接过礼物去,张大老爷客气地拱手,“家父只是偶感风寒,方公子特地前来探望,家父老怀大慰。奈何大夫叮嘱,这几日须卧床静养才是,所以不能亲见公子,还望方公子海涵。”

方稚桐知道先生年纪大了,身体健康要紧,自是识趣,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借口还要去探望同窗,自先生家告辞出来。

“走,少爷带你吃酸梅汤去。”方稚桐拿扇子敲了敲奉墨的头顶。

“少爷,您还要喝啊?”奉墨撑着伞,跟紧了他。

主仆二人一路说话,来到闲云亭里。

“去,买两碗酸梅汤,要两块绿豆沙馅儿的松糕,再配两样茶果送进来。”方稚桐一撩衣襟,靠着近茶摊的阑干,坐在凉亭内的长凳上。

奉墨衔命,下到亭外,对着汤伯道:“今儿换换花样,来两盏酸梅汤,两块绿豆沙馅儿的松糕,并两样茶果。”

趁机瞟了黑瘦的招娣一眼。心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小姐貌不惊人,连带丫鬟也是丑的。

转而一想,若是丫鬟长得闭月羞花,小姐却是个其貌不扬的,成日看着比自己还美的丫头,还不得抹脖子上吊啊?

招娣老实,奉墨一双眼滴溜溜望她身上招呼,她也只是微微朝后缩了缩。

亦珍抿了抿嘴唇,随即一笑,“这位小哥,一共一百八十文。”

奉墨一抬眼,看见亦珍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赶紧低下头,自袖笼里取出荷包里,数出一百八十文钱来,双手奉上。

亦珍笑吟吟地接过铜钱,又细细数了一遍,这才放进收钱的漆匣里,随后取了细瓷碟子,揭开笼屉上头的碧纱罩,拿两片薄竹片夹了两块松糕,垫在清翠的粽叶上头,盛在描花碟子里,一并放在托盘上,由招娣送进凉亭去。

方稚桐取过汤盏来,轻啜一口,微微眯起眼来,回味片刻。

果然还是汤老丈茶摊的酸梅汤味道醇厚酸爽,方稚桐轻喟。

因是老主顾了,汤伯记得每位常客的口味,他的这碗酸梅汤,较一般人浓些。不似那些个酒楼茶肆,千篇一律,浓淡一概相同。

他又拈起一块白净软糯的松糕来,隐隐能看见里头淡淡颜色的豆沙馅儿,闻起来,带着一丝桂花独有的冷香,咬一口,甜蜜且柔韧,十分有嚼头,倒是从未吃过。

方稚桐不由得暗暗点头,这小娘子家的茶摊,倒也不是那等束手待毙,独一味酸梅汤上吊死的。反而很有些头脑,仍卖她的酸梅汤,亦不曾张扬涨价,只另做了新鲜糕点来,不怕没有生意。

不知恁地,他偏偏就想逗一逗她,便捱着栏杆,问下头的亦珍:“其实,这满大街叫卖的御品酸梅汤的方子,原是你家的罢?”

亦珍此时正在茶摊里暗暗欢喜,她向母亲新学得的松糕,第一日拿来叫卖,便颇卖出些去。虽说这满街都有人卖御品酸梅汤了,但喜欢她家酸梅汤的老顾客,照样还是会到茶摊前来,吃一盏酸汤子,见有新的松糕,多少也会赏脸尝一块。

亦珍看新老客官的反应,想必这松糕,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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