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垂下头,左右动一动头颈,给汤妈妈看个清楚。
汤妈妈认真看了一看,果然小姐的鼻梁上无甚红肿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奴婢家那口子说,那小厮放下瓶子就跑了,也不讲清楚是谁家派他来给小姐送养颜膏子的,真是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汤妈妈走到亦珍的梳妆台前,将琉璃瓶放在上头。
亦珍遥遥望了一眼那只在灯下显得流光溢彩的琉璃瓶,轻轻挽了汤妈妈的手,“我寻思着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不小心蹭了一下,也不疼不肿的,妈妈就别告诉母亲了,没的平白叫她为我担心一场。”
汤妈妈看了亦珍一眼,见她确实并无不妥,这才拍拍她的手,点头答应下来,又叮嘱道:“天色不早,小姐赶紧洗漱休息罢。”
“嗯,妈妈也早些歇息。”
亦珍将汤妈妈送出门,这才洗漱上了黄杨木雕卷云纹的架子床,半靠在床架子上,就着油灯微微摇曳的灯光,观察手上的琉璃瓶。
这是一只淡紫色瓜棱瓶样式的琉璃瓶,上边扣着个玉簪花形的盖子,里头盛着大半瓶乳白色近乎透明的膏子,还能看见一柄细长的小玉勺。整个瓶子剔透清澈,圆润精致,让人一见之下,爱不释手。亦珍好奇地取下玉簪花形的瓶塞,微微凑近鼻端,顿时一股子清凉宜人的淡淡幽香,若有似无,弥漫开来。
连睡在外间的招娣都吸了吸鼻尖,问:“小姐,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亦珍浅笑,用指尖夹着琉璃瓜棱瓶里的小玉勺,了一点点细腻清透的膏子上来,点在手腕上,然后将玉勺放回瓜棱瓶里去,重新塞好盖子,将琉璃瓶放在枕头下边。
手腕上的膏子被皮肤上的温度一热,稍稍化开来,那一出皮肤顿时有种极适意的清凉感觉,亦珍拿手指将慢慢融化的养颜个膏推均匀了,清凉宜人的香气仍淡淡的似有似无。
亦珍凝神,这养颜膏子,倒有点像是货郎卖的从域外来的香脂。
莫非是脂妍斋的佘初娘子差人送来的?亦珍自问,随即否定自己的猜想。
佘初娘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女子,倘使要送她养颜膏以示歉意,断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事后才送来,必然要在其他小姐,至少是在英姐儿跟前做这个好人。
自然也不会是英姐儿。英姐儿向来大咧咧不拘小节,若是她送她的,肯定遣了贴身的丫头亲自送来,而不是个不明不白连话都不说清楚的小厮。
那会是谁?亦珍茫然,怎么都想不到这瓶养颜膏到底是谁让小厮送来的。
亦珍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书僮奉墨正“噔噔噔”跑进栖梧园的院门。
大丫鬟奉池嗔怪地瞪了奉墨一眼,“怎的这么晚才回来?少爷已经问了好几回了。”
奉墨“嘿嘿”一笑,卷了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好姐姐,我这一路跑回来,可是热个半死,你看,你看,里衣都湿透了!”
说着作势要揪开衣领给奉池看。
奉池呸了一声,“谁要看!”
奉墨也不恼,只管笑嘻嘻地,“好姐姐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喘一口气,向姐姐讨一盏茶喝罢。”
奉池媚眼一横,“赶紧进去回少爷的话,我且去给你倒一杯茶。”
“谢谢奉池姐姐!”奉墨点头哈腰,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待奉池转身往里走,奉墨才一耸鼻尖,跟在她身后,进了园子,到方稚桐的书房回话。
书房中,方稚桐正在案边看书,身后立着俏生生的奉砚,一手执着团扇,轻轻地扇动。
“少爷,小的回来了。”奉墨在书房门口禀报。
方稚桐放下手里的书,挑眉看了一眼两鬓汗津津的书僮,向站在身后的奉砚道:“看他替我跑腿,倒也尽心尽力,想是饿了罢?奉砚去咱们的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给他端过来。”
“是。”温婉的奉砚衔命而去。
书房内只余方稚桐与奉墨。
奉墨回身探头,往门外张了张,见两个大丫鬟都不在左近,粗使丫鬟婆子都老老实实不在书房附近,这才走近来,“少爷吩咐的事,小的已经办妥了。”
“你没说漏了嘴罢?”方稚桐轻声问。
“小的办事,少爷尽管放心。”奉墨一拍胸脯,邀功,“小的只说是替我家主人送的药,并不曾透露少爷的身份。”
方稚桐这才点了点头,“做的好,少爷新得的那套鎏银提线木偶就赏你了。”
“谢少爷赏。”奉墨跟在方稚桐身边时间久了,也知道什么是好东西。这鎏银提线木偶是从波斯来的玩意儿,做工精巧,各个关节俱能活动自如,配上不同背景的幕布,再给木偶穿上衣服,一扯提线,就能演出傀偶戏。外头可见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正说着话,奉砚奉池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奉池端着的托盘里放着茶盏,奉砚着捧了个小果盘,上头盛着绿豆沙馅儿的点心。
“辛苦你跑一趟,赶紧下去歇息,吃点东西罢。”方稚桐对奉墨道。
“谢谢少爷体恤小的。”奉墨从奉池手中接过托盘,等奉砚将小果盘摆在托盘上头,这才告退出来,回自己屋里,喝茶吃点心去了。
“少爷,天晚了,婢子们伺候少爷回房洗漱休息罢。”奉砚轻声道。
“是啊,少爷。”奉池也劝说道,“少爷每日这样用功,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不是?若是看坏了眼睛,老夫人怪罪下来,奴婢们如何担待得起?”
奉砚忍不住睨了奉池一眼,“就数你话多,少爷如何会不晓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奉池眸光流转,只妩媚一笑。
方稚桐合起案上的书,起身伸个懒腰,也不管两个大丫鬟之间的眉眼官司,只袖了手,负在身后,缓缓出了书房,往自己屋里去。
两个丫鬟跟在他身后,伺候他洗漱安置妥当,一前一后绕过碧纱橱,出了内间,来在外头次间里。
奉池拉了奉砚的手,“砚姐姐,妹妹有事求你,你一定要答应妹妹。”
奉砚假意伸手轻抿自己的鬓脚,使个巧劲,摆脱奉池的手,“我们姐妹之间,说什么求不求的?若是能帮得上忙的,自不会推辞。”
奉池见奉砚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面上也不恼,只管拉了她另一只手,好一顿摇晃,“好姐姐,你且先答应了我嘛。”
可惜奉砚不吃她这一套,淡淡剜她一眼,“你倒是说不说?不说便罢了,我还要回屋去值夜。”
奉池一看奉砚作势要走,连忙道明自己所求。
“这不是老夫人眼看着六十大寿要到了么?我老子娘过几天从庄子上来给老夫人送寿礼,妹妹想央姐姐这两天和我换了值夜的差事,等到我爹娘来了,好有时间多同他们聚一聚不是。”
奉砚似笑非笑地睨了奉池一眼,“我当多大点子事儿呢,值当你这样求我。”
“那好姐姐你是答应了?”奉池面上一喜。
奉砚点点头。
奉池见她答应,嘴里说了句谢谢姐姐,就欢天喜地地跑出去次间。
奉砚望着她透出喜意的背影,若有所思。
奉池的爹娘都在老夫人的陪嫁庄子上,一个当庄头,一个当管事妈妈,极得老夫人器重。奉池七岁就在老夫人院子里做针线房的二等丫鬟,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得意人祝妈妈一手□出来的。因人生得明艳,性子又爽利,到十四岁头上,二少爷分院另居的时候,由老夫人做主给了二少爷,在二少爷身边做大丫鬟。
如今奉池已经十七岁,虽然还未过明路,老夫人那边却是早已默许少爷收奉池做通房,将来等二少爷成亲后,抬奉池做妾。
是以奉池这两年隐隐以姨奶奶自居,在栖梧院内很是骄横。
她与奉池不同。
奉砚不是家生子,是五岁时被夫人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当时卖身进来的,一共十六个丫鬟,先在外院做粗使丫头,后来被管事妈妈挑挑拣拣的,有人去了花园子里管花草树木,有人去了厨房做摘菜洗菜的丫头,她同另两个比较机灵又不逞能强出头的,被分到了夫人的院子里。
那会儿老爷夫人感情还不似如今这般疏离冷漠,二少爷尚养在夫人身边,夫人总带着粉雕玉琢的二少爷在园子里玩耍。她们这些丫鬟就捧着冰镇着的果子,干净毛巾,各色玩具,跟在夫人身后。少爷热了、渴了、累了,就须得上前去给少爷剥果子,擦汗,打扇子。
后来夫人生下个气息全无,浑身青紫的死胎来,很是伤了身子,二少爷就被老夫人接到身边养着,等到少爷另院而居的时候,夫人在一群丫鬟里,挑了她给二少爷。
她知道,一是因为她为人勤勉,性子又沉稳,二是因为她的身契捏在夫人手里,在外头无亲无靠的,没什么念想,只盼望能伺候好了主子,将来夫人给她找个人品好点的小厮或者管事嫁了。夫人不怕她在二少爷屋里掀起什么风浪来,又牵制了老夫人给的奉池。
她原也以为自己会一心一意伺候少爷,等将来好放出去,配个老实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可是人心这东西,哪是说控制就控制得了的?
三年下来,日日夜夜都在二少爷跟前伺候着,二少爷又不是个刻薄下人的,时间久了,竟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只不过她的心思埋得深,轻易不露在面上,是以倒不像奉池似的,搞得满院子的人都晓得她的野心。
奉砚微微眯了眯眼。
姨夫人和表小姐的到来,怕是给奉池心里,埋下了不安的种子罢?表小姐年轻貌美,姨老爷如今手握重权,又得夫人的喜爱。奉池一个家生婢子,年岁还比少爷大,所仗恃的,只不过是打小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老子娘是老夫人的陪房,仅此而已。所以想借着她老子娘来给老夫人送寿礼的机会,通过老夫人,把她通房的身份给定下来?
奉砚垂下眼睫。
二少爷于女色上头,不是个急迫渴切的,她们在屋里伺候了这么久,二少爷顶多不过是同她们调笑两句,从未对她们动手动脚。这也是她喜欢二少爷的原因。
老爷屋里,倘使看中了哪个丫头,不管不顾,先收用了再说。有些幸运点的,能得个通房的身份,还有些个,一碗绝子汤灌下去,发卖了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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