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打赏了茶酒博士,这才与万老板分宾主落座。
“在下准备了薄酒小菜,还请三位不要嫌弃。”万老板寒暄罢了,一拍手,便有伙计陆续将酒菜端了上来。
当三人看见席上有凉拌鸭脯丝儿,清蒸蕈菇釀鹌鹑,竹荪排骨汤等在珍馐馆都曾见过的菜色,不由相互间交换了个眼色。
这些都是珍馐馆秋季菜单上的菜色,如今珍馐馆已换了冬季菜单了。而玉膳坊却是腊月里开的张,谁先谁后一目了然。
方稚桐又想起查公子打听来的小道消息,说这位万老板,原本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的小角色,十年前才倏忽名声大噪,一跃成为宫中掌膳的。而亦珍与寡母却是十年前才方搬来的,一直都住在县里,开着茶摊,从未出过县。
一个京中衣锦还乡的御厨,一对深居简出的孤儿寡母,两相对照,不免耐人寻味得很。
万老板只做不曾注意三人交换眼神,一径劝三人进些薄酒,“这是在下珍藏的十年陈金华酒,今日有幸能请三位举人老爷莅临本店,实是在下的荣幸。在下敬三位一杯!”
万老板又是劝酒,又是劝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万老板这才说起正题。
“在下是个粗人,没读过书。可是在下远在京城时便曾听人提起过东海翁老先生的大名。在下仰慕老先生的书法,觉得老先生的字笔走龙蛇、出神入化……”说了好一堆奉承话,“在下得知三位乃是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贸然请三位来,想着能否由三位帮在下在老先生那里求一幅墨宝。”
万老板搓了搓手,“在下自不会教三位白白替在下求老先生的墨宝回来,在下与京中的赵王略有些渊源,三位若进京赶考,在下愿修书一封与王府的管事,举荐三位给赵王……”(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霍昭不由得慢慢放下手中酒杯,京中早有传闻说今上有意立赵王为储。万老板此言,分明是暗示他在京里很有些人脉,他们若能在松江府助他一臂之力,他也能在京中为他们略尽绵力。反之,他也有本事教他们在京里四处碰壁。
查公子“唰”一下展开折扇,慢条斯理地轻轻扇动起来。他的脾气,说起来其实是个混不吝的,要不是查老爷管他管得严,三位同窗好友为人又都比他沉稳,他这会说不得也是个遛猫逗狗游手好闲的衙内。
万老爷这话,旁人听了或许会信以为真,他却是不怕的。他姐夫乃是吴王,若真要人举荐,何需个厨子托了京中赵王府的管家引荐?
只不过——查公子看了霍昭与方稚桐一眼,许是万老板这话是对他二人说的?
霍昭握拳捣在口鼻处,轻声一咳,方稚桐闻之微笑,查公子一见,忙收了折扇,嘻嘻一笑,“万老板有心了。求墨宝一事,我等倒是可以到先生跟前为万老板提一提,只是先生答应与否,我等却是不能保证的。”
万老板忙一拱手,“只消三位肯替在下在老先生跟前美言几句,在下不胜感激。”
待用罢了饭,万老板亲自送三人下楼。等三人出了玉膳坊,万老板的两个徒弟这才从隔壁的雅间儿出来,来在万老板身后,“师傅,这三人能帮您求来东海翁的墨宝么?”
万老板阴沉着脸,返身回到玉膳坊后堂,往交椅上一坐,“哼,老子也不是那等干吃哑巴亏的!去,叫人打块牌子,上头刻‘江南才子’四个字,挂在刚才的雅间门口,再叫茶酒博士跟客人宣扬,东海翁的四个弟子,过年都在咱门店里宴饮小聚。往后他们中若有人高中,这牌子还可以再换。”
便是求不来墨宝,也要教他们替自己的玉膳坊做活招牌。
“师傅高明!”高个儿徒弟恭维道。
万老板一笑,“还有得你们慢慢学的呢!”
方稚桐三人出了玉膳坊,霍昭提醒方稚桐,“我看那万老板不是什么善主,如今未醒居是他最大对手,他无暇顾及旁的。待他压过未醒居一头,怕是要寻余家小娘子的麻烦。”
万老板一看就是那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一俟他们上京赶考,若万老板着手对付珍馐馆,到时他们是鞭长莫及。
“唯今之计,最好是为余家小娘子寻个强有力的靠山,使得旁人不敢寻衅滋事。”霍昭淡淡道。
方稚桐喜欢余家小娘子,他们如今都知道了。他从未到余家小娘子跟前邀功,但他为余家小娘子所做的,他们也都看在眼里。那本元刻本云林堂饮食制度集,是他们三人一道在书铺中看见的,因是一本食谱,穷人买去无用,有钱人又未必在意,所以便静静搁在书铺架子上的角落里。
老板说其实已经在他书铺里搁了许久,始终无人问津。他们以前也曾去过那间书铺,谁又注意过?偏偏方稚桐因喜欢了余家小娘子,喜她所喜,忧她所忧,竟一眼就看见了那本云林堂饮食制度集,然后买下悄悄送与余家小娘子。
查公子还因此笑他,不会讨好余家小娘子,“送东西哪有送本书的道理?似余家小娘子那般年纪,送她花儿朵儿,钗环珠玉,方是正经道理。”
这会儿查公子听霍昭之言,一拍胸。脯,“这还不容易?叫她认了我爹做义父,认我娘做义母,认我做义兄,成了我爹娘的螟蛉义女,看看姓万的还敢欺负她不?”
查公子不晓得,他这话音儿还不曾落地,亦珍就被松江知府季大的夫人叶氏派出去的婆子请进一顶小轿,抬进了知府官邸。
季夫人叶氏在花厅里招待亦珍,叫府里的厨子做了果子露与点心送上来。
“余小姐尝尝看官邸厨子的手艺。”叶氏笑眯眯地对亦珍道,又转头吩咐婆子,“去把小姐请来,告诉她家里来了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娘子,正好能一起玩。”
婆子衔命而去,叶氏很是欢喜地上上下下打量亦珍,“去年黄梅天里老爷得了你的酸梅汤方子,做出来的酸梅汤味道是极好的。那时候我就在想,这得是多心灵手巧的小娘子啊?能做出这么好喝的酸梅汤来。老想着请你来见上一见,奈何总是忙得忘了此事。总算过年,这才得了空闲,请你过府相见。”
叶氏一脸的慈爱,“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清秀玲珑的。”
说了会儿话,婆子引了季大小姐来。
季大小姐穿一件鹅黄色织金罗缠枝莲夹上衣,下着一条妆花折枝绿梅膝襴罗裙,披一件雀裘大氅,脚踩一双薄底儿粉靴,梳着已经许嫁女子才梳的髻,上头缠着五色缨子,戴一朵娇艳的海棠花儿,衬得粉面堪比花娇,眉不扫而黛,唇不点而朱,真真的叫人看了移不看眼。
反观亦珍,眉目浅淡,梳了个双螺髻,戴一支扁银梅花簪,穿着藕荷色素紬褙子,月白色马面裙,因里头穿着厚厚的一层棉袍,显得有些臃肿。
见女儿来了,叶氏向她招招手,“快来见见你余家妹妹。”
又朝亦珍道:“我这女儿,眼看便要出嫁了,于易牙上头,还是一知半解的。虽然嫁了人,也不必她天天下厨洗手做羹汤,总要懂一些才好。余小姐今日来了,还请多教教她。”
季小姐一听,便嘟起了嘴,只是被母亲叶氏一瞪,不做得太明显罢了。
亦珍心知这不过是季夫人的借口,却也不能说什么,与季小姐见过礼,两人落座,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话。
待亦珍打算告辞时,叶氏拉了她的手,“我是越看你越喜欢,竟像是前世里与你是母女似的。颖娘这么跳脱的性子,也能静静心心地坐下来与你亲热。仿佛前世里原就是一家似的……”
叶氏的话音才落,外头季大人撩袍走了进来,扫了亦珍一眼,“这便是余家小娘子?夫人若是喜欢,何不收做了义女?往后也好经常请余家小娘子过府来玩。”
“老爷!”叶氏嗔道,“便是妾身有心,也要看余家小娘子的意思如何啊!”
白面长须的季大人遂转而问亦珍:“余家小娘子既与内人有缘,可愿认本官与夫人为义父义母?”
亦珍微微诧异,她与季大人夫妇,也不过是一纸酸梅汤方子的缘分,怎地他们忽然对自己热情起来?
想是这样想,亦珍还是双手交叠按在左腰上,垂首屈膝,“民女见过大人。”
季大人一手搁空虚扶,“无须多礼,夫人请你过府与颖娘做伴玩耍,便把这儿当做自己家里,不必拘束。”
季大人愈是客气,亦真愈是心惊,面上却保持微笑,“时候不早,民女也该家去了。大人与夫人的厚爱,民女实是受宠若惊。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民女不好擅自做主,总要先禀过家中母亲。”
季夫人叶氏点点头,“理当如此。”
她若是想都不想,不禀过家中长辈,便擅自答应,她倒要瞧不起她了。
今日看下来,这余家小娘子是个稳重从容的,到了官邸中也不东张西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倒是个上得了台面的。
叶氏与季大人交换个眼神,轻轻拍手,叫了候在厅外的婆子进来,“天色不早,妾身差人备轿,送余家小娘子回去。”
亦珍在这过程当中,始终微笑。
待自知府大人的官邸出来,上了软轿,外头随轿的婆子对抬轿子的两个轿夫道:“麻烦两位,缸甏行珍馐馆。”
那婆子也是个话多的,一路上在轿外对坐在轿内的亦珍,讲了不少季夫人叶氏的好话。
“夫人喜欢小娘子,是小娘子的福气。夫人对喜欢的人,最慈善不过,嘘寒问暖,极是体贴。”那婆子最后总结道,“奴婢多嘴,说一句不当说的,小娘子若认了夫人做义母,往后说婆家的时候,也比寻常人家的闺女多了不少可选择的余地不是?”
亦珍在轿内软软地应,“多谢这位妈妈提点。”
待软轿停在珍馐馆门前,亦珍下了轿子,那随轿来的婆子忙双手奉上礼盒儿,“这是夫人临行前交给奴婢的,乃是夫人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小娘子不要推辞。”
亦珍因不想知府家的软轿在自家门前久做停留,教左邻右舍见了,暗中议论揣测,遂双手接过礼盒儿,“多谢夫人的美意,也多谢妈妈送小女子回来。”
那婆子也不等亦珍从袖笼里取赏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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