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朱砂便在这淡淡的药香中沉沉睡去。她不知道白隐在临行前在她的额前轻轻印下了一吻,也不知道白隐在走出她的房间之时,在门前停留了多长的时间。
那又漆黑若夜而又沉静如水的眼眸,在这一刻涌动了几许波澜。那是复杂的动容,还是单纯的怜惜?
恐怕,就连白隐本人也不知道罢。
梦里有人在冷冷地看着自己,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只是隐约觉得是个女子来的。可是为甚么她的眼神那样冰冷?她的神情里充满了愤恨,就像是从黑夜里幻化而生的怨恨的灵,浮游在朱砂的窗口,望了她许久,许久。
好在,那侯公公倒是有几分体恤这两个可怜宫女之心,第二日便差人送了些吃食来给朱砂。虽然朱砂的伤口愈合得很缓慢,但是却并不痛了,而且白隐说过不会留下伤痕,这倒也让朱砂放了心。
每天的吃食倒也可口,朱砂也不用每天跑出去学那些劳什子宫里的规矩和礼仪。这些都是在白隐的别院里学了八百年的东西,她倒着背都能背得出来。于是她每天做的事情便是趴在床上望着窗外,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浮出昔日的回忆,那些关于娘亲和自己的断断续续的快乐片断,还有自己和李萧在桃花树下牵手而行的画面,都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境感。
那些事情,真的都曾存在过吗?
还是,眼下发生的才是真实的?
朱砂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了……
偏这一日,突然闻得外面有人声在嘈杂,朱砂虽然可以起床行动,却并不想要出去凑那个热闹,便趴在床上侧耳倾听着。
但听得那外面有侯公公那带着谄媚笑意的声音道:“啊哟,顺元公公,这是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
顺元?
朱砂的心中一动。顺元不是皇上白泽的近身太监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朱砂的手攸地攥紧了锦被,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这些的小主儿们也入宫了近一个月了,皇上近日政务繁忙拖不开身,特命咱家带些礼物送给这些小主儿。你且去把这些小主儿们请出来,咱家要一一呈上。”顺元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拉耸着眼皮说道。
一一呈上!
朱砂的心更加地揪紧了。这顺元可是在那片桃树下看到过自己的,想来定是受了白泽之命前来寻找自己的影踪。看起来这个白泽可不是个轻易放弃的角色,想要过这一关,可要多多留神些才是。
只听外面又是一阵嘈杂,谢恩之声与交谈之声此起彼伏,好在朱砂而今病卧在床,应该……不用出去外面了罢。
“咦,怎么还有两份没有送出去?”过了近一盏茶的工夫,送完了礼物的顺元突然说道。随行而来的小太监手里还有两份礼盒没有送出去,那名册上也赫然写着“朱砂”与“林清荷”两个名字没有画勾。顺元挑着眉,看向了侯公公,“侯公公,咱家记得刚才说的是要一一呈上。怎么会有两个小主儿没来?”
侯公公被唬得脸都变了颜色,立刻笑道:“是奴才办事不利,还请顺元公公恕罪。确实是还有两名小主儿因身体不便,无法前来见过顺元公公。”
“身体不便?”顺元公公的眉立刻皱了起来,“又是怎么一种身体不便?难道连皇上的赏赐都接不得么?”
一席话说得侯公公的额上顿时冒出了冷汗,他急忙摇头道:“不,不敢,不敢。奴才这便去扶那两位小主儿前来,请顺元公公稍侯。”
坏了!
朱砂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若这侯公公真把自己扶了出去,那么势必会让自己的行踪暴露。
现在,可不是她承欢于白泽身下,受封于皇室的最佳时机。这……可如何是好!
018:楹花小楷
就在朱砂的一颗心紧紧地揪在一起之时,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顺元公公,顺元公公!藏经楼起火了!”
甚么?
这下子,就连房间里的朱砂都怔住了。
藏经楼乃是皇室历来藏放皇家典籍和历代祖谱,以及各种名贵经文的地方。这种藏经楼与皇家的命脉息息相关,象征着皇室的风水和运道,而今,竟然在突然之间着了火吗?
这顺元大惊失色,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东方的方向,果然,在藏经楼的方向冒起了阵阵的浓烟,直窜上云天。
“糟糕!”顺元的心里猛地一沉,连话都来不及与那侯公公说,便带人直奔向藏经楼。
新皇刚刚登基,这藏经楼便起了大火,这其中到底是否含有了甚么玄机呢?
所有的人,都朝着藏经楼的方向张望过去。就连床塌之上的朱砂都禁不住扶着墙壁走下床塌,看向藏经阁的方向。
已经开始了罢?
那个人,那个从地狱里衍生出来的魔已然悄悄地朝着皇宫伸出了手,黑暗……快要降临了。
据说,这一场大火的火势并不很大,并且所幸抢救得及时,只将第一层所存放的一些经文烧损而已。只是庄太后一向敬佛,在得到经文烧毁的消息之时也正经难过了一阵子。遂传护国寺的住持率一干得道高僧于皇宫之中围坐颂经,足足有七日,又命宫人重新誊写被烧毁的经文,以示对于佛祖的敬仰与忏悔。
就在朱砂的伤势一点点地好转之时,太后娘娘的旨意便送到了“集秀坊”。
因朱砂与清荷二人公然反驳内务府执惩,所以庄太后便给她们一个机会将功赎罪。那便是让二人前往藏经楼,与一些年长的宫女一起抄写被烧毁的经文为期一个月,期间不得走出藏经阁一步。这种说不清是惩罚还是好事的事情,让朱砂着实地思量了几日。
反正既来之则安则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朱砂只得收拾了几件衣裳,与清荷一起,登上了前往藏经阁的车辇。
在车辇之上,朱砂一直瞧着窗外的景色,然而这一回,倒是清荷在细细地打量起朱砂来。察觉到清荷的视线,朱砂便转过脸来,迎上了清荷的目光。
大概是没有想到朱砂会朝着自己望过来,清荷的视线急忙转移开去。但随即却又转了过来,匆匆地看了一眼朱砂,道:“你……伤好些了吗。”
朱砂微笑起来,朝着清荷点了点头。
这样的笑容竟然让清荷的脸上更加不自然了,她不自在地动了动,看了两眼朱砂,终是道:“你那天……又何苦?”
“你也不要误会罢,”朱砂微笑着说道,“我只不过是看不下去你被人诬陷而已,而我所做的,只是为了对得起我的良心。”
良心。
这两个字让清荷微微地怔了一怔,她重新将朱砂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便沉默着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车辇里很安静,这种安静的氛围恰好让两个人都觉得舒服。不多时,便有小太监在车辇前禀告说藏经楼到了,两个人方一前一后地下了车。
这藏经楼乃是用镀着黄金,镶嵌着红绿宝石及珍珠砗渠的七层宝塔,每一层塔的四角都坠有金铃,清风吹来,铃声阵阵颇为动听。而这五光十色的藏经楼在阳光下所散发出的耀眼光芒,也足以使人头晕目眩。
刚下了车辇,便有一个身着蓝袄粉裙的宫女来引,于那藏经楼的内室里有着几个不同的耳室。朱砂与清荷便被安排在那一人一间的耳室里,耳室有床塌,也有着长长的桌案,桌案之上有文房四宝及纸卷等物,边有一个檀木书架,架上摆放着经文。所有的摆设都很简单,但是却异常整洁干净。在书案的后面便是一扇小窗,窗外是幽静的竹林,在阳光下散发着翠绿的颜色。
这里不似“集秀坊”,每天要修习很多的诗词可赋以及宫里的规矩,没有喧嚣没有繁华,只有安静的一个房间,萦绕着淡淡的檀香。
朱砂和清荷每天需要做的,便是誊写那些被烧得残缺不全的经文,按着佛家的说法,誉写经文是件积攒功德的好事。朱砂便在这里,为她将来的那条复仇之路,慢慢地积攒着善意的功德。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而庄太后则在这一个月里斋戒念经,每天都把宫女们在藏经楼里誊写的经文亲自过目。
“咦,太后娘娘,这不正是您一直喜欢写的楹花小楷么?”郑尚宫在打开一道书卷之时,惊讶地对那庄太后道。
“楹花小楷?”庄太后微微地怔了怔,她伸手接过来那卷经文看过去。果然!那字迹果然是楹花小楷!庄太后细细地看着,但见那字迹清秀之中透着豁达,透着飘逸,透着股子令人赏心悦目的清新。常言道,字如其人,想来,这写字的人也应该是个出尘的女子罢?
“太后娘娘,您不是说过么,这楹花小楷乃是江南一带失传已久的字体,早已然被当今盛行的康体、墨体等字体合并融和了么?却怎么还会有人会写?”
“这是哪儿的话。”庄太后听到郑尚宫的话倒是笑了出来,她再次欣赏了几番这字体,道,“哀家之所以会喜欢这种字体,那是因为哀家的父亲乃是江南一带还知晓着一些旧体的儒生。而今这字体虽不常见了,但到底是曾经在贵族文人墨客里盛行了好一阵子的字体。想来,会写得这样一手好字的人,应该也是三代人以上都是文官贵族才是。”
原来如此。郑尚宫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既然如此,那么先前倒不曾见到过有人写这种字体?想来当是新入宫的小主儿写得?”
一句话提醒了庄太后,她将那经文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那最后一页的落款上赫然写着“朱砂”两个字。
天下竟然有这样巧的事情!
庄太后先是一怔,紧接着便笑了出来。
“太后娘娘可要奴才去查一下这位小主儿的来历?”那柳公公显然是个伺候惯了主子的主儿,一下子便体会了主子的意思。
“还是你聪明。”庄太后笑着对那柳公公道,“这么多年了,你这猴精儿的聪明劲儿,倒是跟当年一样。”
柳公公哈哈一笑,转身退了下去。
019:刺客
楹花小楷。
朱砂写完了今日应该完成的最后一笔,便放下了毛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
已然临近初夏,但夜风还是有点冷。清冷的风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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