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闲杂人等人等俱已退出,摆设很简单,仅一床一桌一烛灯。
借着昏惨惨的灯光,我打量了一下躺在床上的吴氏,先前的“伍姑娘”:她右手握着拳头,无力地搭在被子上,脸上似乎未见消瘦,却是蜡黄蜡黄,一头一脸的汗,原先一丝不乱的乌黑长发,此时凌乱不堪地贴在额角,脸颊,颈部,枕上似已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静默了片刻,吴氏终于睁开了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是我,虚弱地唤道:“大公主,你来啦……”
“是啊,我来了。”答了这一句后,我倒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吴氏的目光费力地在房内搜索了一圈,忽而紧张地抓着我的手道:“我的孩子呢?刚才我好像听到他哭了一声的,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刚才抱出去时,我看见了,是个男孩儿,有专人照顾着,你放心。”我说着将她的手塞进被窝里,却不经意地发现,她那手背上刚刚被我的手指握过的地方深深地凹下了一个坑。
吴氏“哦”了一声,脸上洋溢着笑容,似乎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幸福之中,过了片刻却又坠下泪来,嘴唇抖动了好一会儿,才又发出了声音:“大公主,他们说王爷病了,现在怎么样了?”
“哦……好多了,好多了。”
“烦您转告他,我……”吴氏说到这儿却顿住了,默了片刻后长叹了一口气,重又开口道,“告诉他,无论如何,这个儿子是他嫡亲的骨血,一定要好好抚养长大,否则,我就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这话听着可是够刺耳的,我只得回复道:“王爷是怎样的人,你跟了他这么些日子多多少少应该知道的,他就是有时候嘴上严厉些,心肠却是软的,这孩子一定会被好好抚养大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吴氏没有答话,泪水溢出了眼角,又将枕头打湿了一大片,见此情形,我蓦地想起当日曾在恭王府随口答应过,帮她打听打听蔡毓荣的事儿,再给回个话,心中倒生出些许愧疚来,便道:“对了,上回在王府我答应过帮你打听……”
“不用了……”吴氏忽打断了我的话,“我已经都知道了。蔡毓荣他不是好人,当年他收留我们姐妹俩就是为了打听我祖父一件东西的下落。我姐姐为了报恩,心甘情愿嫁给他做了姨太太,他的那些龌龊事我姐姐知道得最清楚,这次他为了保命,竟然就……把我姐姐灭了口了!”说到这里,吴氏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这个人渣!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等着瞧吧!”我一边骂着蔡毓荣,一边将帕子递到她手里。
吴氏“呜呜”地哭了一阵,稍稍平复了下心绪,恨声道:“他如此对我姐姐,我岂能饶他。大公主,我现在就把胡永宾的下落告诉你!”
“好!”终于切入正题,我立即竖起耳朵仔细听。
“据我所知,胡永宾现化名为古冰,在福建泉州经营茶叶生意,他当年送了整整二十万两银子给蔡毓荣,才得以将名字写在微员册中免于一死,现如今他每年仍然向蔡毓荣进贡银两,都是通过昌隆号汇的,只要一查便知。”
“好,我知道了!”我朝吴氏微微一笑道,“我这就去把消息告诉皇上,蔡毓荣犯下了这么重的罪,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了,也好亲眼看看你姐姐的仇怨是如何得报的。” 说完,我帮她塞好被子,就要起身,心想:总算完成任务,可以向康师傅交代了。
“大公主!”吴氏忽然又伸手拉住了我,我回头道,“怎么了?关于胡永宾,还有什么没说完吗?”
吴氏轻轻摇了摇头,唇边现出一抹惨淡的笑容道:“大公主,那次在王府见你时,就觉得你是好人,跟他们都不一样。这次我跟他们说要见你,不仅是为了揭发胡永宾之事,更重要的是我想求你一件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说到这里,吴氏竟然强撑起来要给我磕头,我忙按住了她,急道,“你别这样,有什么事,若是我帮得上忙的一定帮。”
“我……我命不久矣……”折腾了这么一阵,吴氏又上气不接下气了。“现在……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可怜……可怜的孩子,王府中的几个侧福晋都是厉害角色,真怕他会吃亏,可惜我……我自身难保,生了他却保不了他……大公主……”吴氏支起身子紧抓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地道,“我现在能求的也就只有您了,求您能帮着照看他,别让人欺负了去……”
“你快躺着,我答应你就是了。”听见我这么明白地答应了她,吴氏才肯重新躺了下来,我望着她的眼睛,诚挚地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照应他的,毕竟他也是我弟弟嘛!你就别再担心这,担心那的了。”
吴氏点了点头,冲我笑了笑,又道:“大公主,你……你快附耳过来!”
我怔了一怔,还是将耳朵凑了过去,却听吴氏喘着气,念了一首诗:“羽扇纶巾天下动,一怒落子长饮恨。大好河山颜色变,口舌之下骂名存。千堆雪银何所惜,未若红杏忆江南。万花繁树阶前数,葬于一洞此生安。记……记住了吗?”
“记是记住了……”我有些茫然地望着吴氏,“可是……”
“这是……这是我祖父留下的藏宝图诗……”吴氏道。
“藏宝……”我的惊呼声被吴氏浮肿的手挡住了,只听她轻声道,“大公主……我……没什么能留给我儿子的了,就只有这个了……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行吗?面对一个母亲的苦苦哀求,能不答应吗?我只好点了点头。吴氏这才放开了手,继续道:“等……等他长大了,您就把这首诗告诉他,找……找到了宝藏,您跟他一人……一人一半,如何?”
“诗我会告诉他,不过那一半……”
“不……”吴氏摇摇头,“您……您一定要收下,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蔡毓荣那么些年,她不知不觉也被熏陶得深信“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了。倘若我硬坚持不受,她的确会死了也不会心安。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先答应了吧,于是我点头道:“好,我收下。”
“那……那我就真的……放心了!您……您再凑过来一点……” 吴氏道。
我再次将耳朵凑到了吴氏的嘴边,只听吴氏气若游丝地道:“现在……我把这……这首……诗……”
“这首诗什么?”我问了一句,吴氏却还不言语。
我心中奇怪,便转头一瞧,却见吴氏眼耳口鼻皆鲜血直流,我当即被吓得大叫了一声……
☆、187惊吓后遗症
“大公主;大公主……”吴氏跪伏在我的面前声泪俱下,苦苦哀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啊!”
“快起来,快起来吧!”我伸手去搀扶;那吴氏一抬头;却只见两行鲜血猛地从她的双瞳中冒出;溅了我一脸一身。我本能地想跑;双脚却早已被一双浮肿的手紧紧地拴住;我心中大骇;想大声呼救,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声来……
“禧儿;禧儿!”一阵急唤,外加一阵轻摇终于将我从那恐怖的境地中解救出来。我睁开了眼,眼前没有吴氏,却只见康师傅焦灼又关切的望着我。
“皇阿玛!”我紧紧地搂住了康师傅的脖子,泪水奔涌而出,方才梦境中的无助和恐惧仍萦绕在心头!
“别怕,别怕!”康师傅抱着我,轻声安慰道,“是做梦,不是真的,没事了,没事了!”
我没有做声,只是紧紧地抱着康师傅的脖子不肯撒手,因这会儿,吴氏真正的死状在我的脑海中再一次清晰地浮现了,那一幕实在太可怖!当时我几乎就跟她脸贴着脸!那七窍流血的黑紫色脸,只要一闭上眼,我就能看见! 此时此刻,康师傅那温暖的怀抱仿佛是能阻挡一切魑魅魍魉的铜墙铁壁,缩在这里,我那不由自主颤栗的心可以稍稍得到些慰藉。
“饿了吧?”静静地抱了我一会儿,康师傅柔声道:“我已让膳房备了玫瑰茉莉冰糖粥,清香扑鼻,甜糯可口,吃一点儿好不好?”
“不要!”我摇头,是真的没有胃口,即使是平时我最喜欢的“双花粥”也无法引起我的食欲。
“一点点,就吃一点点!”康师傅将我靠在床头安置好,端过梁九功递过来的盛着玫瑰茉莉冰糖粥的小碗,舀了一调羹送到我面前,无比耐心地哄着我道,“瞧,多香多漂亮的粥,来,把嘴张开,吃一口!”
我瞥了一眼那玫瑰茉莉冰糖粥,往日,我最喜欢这晶莹剔透的白粥之上点缀着的红玫瑰花瓣,因它看上去犹如皑皑白雪中的一点红梅,煞是惹人喜爱,而今日看来,那几抹红色却显得分外狰狞,我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血腥气,于是侧过脑袋坚决拒绝:“我不要,我不吃!”
“这怎么行?”康师傅不无忧心地道,“你昨儿一整天没吃东西,你看看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再不吃东西,身子哪受得了?”
“不会的!” 我提出异议,“您忘了,昨儿晚上在慈宁宫我可吃了不少呢!”
“慈宁宫?”康师傅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慈宁宫吃的元宵?”
“嗯。”我想起那元宵又圆又大,馅儿里又放了桂花,我一口气吃了十五个。
“唉,傻丫头,睡迷糊了吧!”康师傅笑嗔道,“那是前儿,不是昨儿!今儿已经是正月十七了!”
“十七了?”我闻言一愣,竭力拨开在脑海中不停盘旋的血腥画面,拾起那尖声惊叫之后的一些记忆碎片——
我是如何从那血腥的房里出来回到自个儿宫里的,已然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个血淋淋的画面始终在脑海中徘徊,阵阵恶寒不停地从心底冒出来,害怕,恐惧,从头到脚笼罩着我!
殿内所有的蜡烛都点上了,里里外外照得通亮,但我愣是不敢闭眼睛,更不敢睡觉,坐在炕上,依偎着一个温暖的怀抱,看着窗外渐渐地由黑变白……
好像是梁九功提醒了句“皇上,该上朝了”,我拼命地拽着一个衣襟,脱口而出:“不要走,不要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