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雨皱眉,这位娘子并未着孝服,怎么会这么说呢?难道是丈夫刚刚去世,婆家就把她赶出家门?这也不合常理啊。
黑漆木门再一次打开,里面冲出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男人,一把揪住那妇人:“贱人!妒妇!醋汁子拧出来的!老子不过是纳妾生个儿子,你却跑到这大庭广众之下哭丧!没得丢祖宗的脸!”
妇人哭哭啼啼:“你若要纳妾只管纳,也是我没那个本事给你传宗接代,只是她说要把姐儿嫁给杜员外家的儿子,我是不依的!”
“哼,我是她老子,我说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那个中年男人咬牙切齿,去抓妇人的头发:“还不跟老子回去!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曦雨一个眼色,一抹银光闪过,似月腰间软剑出鞘,横在中年男子的手腕上,他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一动也不敢动。
“好不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老婆,欺负一个弱女子,你祖宗见了也要脸红!”曦雨冷笑,缓步上前扶起那妇人:“这位娘子,你且先不要哭,先冷静一下,万事才好商量。”
那妇人见有人帮她,才哽哽咽咽地止住了:“我嫁给他十来年,只养了一个姐儿,眼看是生不出哥儿了,才做主把家里一个丫头开了脸给他做妾。这几年,妹妹给他生了个儿子,长了脸,就撺掇着要把姐儿许给杜员外家的儿子……可是,可是,杜家的公子是个傻子……今儿晚上,妹妹又到我屋里说,我不愿意,他就骂我吃醋,要休我……”
周围人们议论纷纷,对那中年男子指指点点,曦雨隐隐听见“狠心的爹”、“禽兽不如”几个词,却轻轻皱起了眉头:“那你为何不求公婆做主?或是请娘家人出头?”
“公……公公早逝,婆婆只管吃斋念佛,诸事一概不管……我……我娘家人也早搬走了……”那妇人抽噎着,甚是可怜。
“那你夫家的宗族呢?此事族长也是可为你做主的。”
“可是……可是……”那妇人怯怯地看了曦雨一眼:“族里家法太严苛,要是报于族长,那相公他……”
“那为何不诉至官府?你又没犯七出之条,自有官老爷为你伸张。”
“我……我不敢……”
曦雨简直无语了。
“那再退一步说,你们夫妻这么多年,街坊四邻的也总该认识几个,怎么不请他们来评评理?”
“唉,怎么没说。”人群中有人说道:“这位小姐不知道,这几年他家的小老婆把大娘子欺负得狠了,这大娘子平时也温顺贤淑,我们有的看不过去,说他两句,这大娘子反倒先维护相公。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何苦讨这个没趣。”
曦雨彻底无语了,这妇人也太过贤惠了吧。
“既然这样,依皇朝律法,宠妾灭妻可是条不轻的罪名,若有人告上官府,你丈夫是要受杖刑的,还要罚银子。不如这样,我叫他拿出钱来,你们签了和离书,你带着你家姐儿分出去,如何?”
那妇人闻言,又大哭起来:“如此我还有什么脸面!只有一死了!”
“你要不愿意,我叫下人来打他一顿,把他吓得怕了,以后自然不敢再亏待你。如何?”曦雨不待她回答,朝似月一个眼色,似月一扬手,什么还没做,那妇人就大喊着“相公”扑了过去。
曦雨觉得自己的神经有崩溃的迹象。
“这位娘子,我可帮不了你了。”曦雨招手,把似月叫回自己身边:“就像方才那位街坊说的,你们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既然心疼你丈夫,主动给他纳妾、容着小妾爬到你头上,我这外人又何必管这个闲事?你家姐儿是嫁个傻子还是嫁个疯子,也不关我的事了。”
“小姐……小姐……”那妇人又扑过来,抓住曦雨的衣袖。
“你若是请出宗族内长辈来做主,也不至于家丑外扬、丢人现眼;你若是请官府来做主,你家姐儿也不必嫁给那傻子。你既然把你这禽兽不如的丈夫看得比你的亲生骨肉还重,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曦雨轻柔而坚决,从她手里拉出自己的衣袖:“你不自救,没人能救你。你女儿将来若是嫁了那个傻子,固然是她爹无情、姨娘狠毒,但你这个亲娘,也难辞其咎!似月,咱们走了!”
曦雨带着似月走出十来步,突然发现林子晏没跟上来,回头一瞧,那妇人仍然傻站在那里低泣,林子晏却也站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她只好带着似月再折回去。
“你在想什么?咱们回吧。”曦雨伸出巴掌在他眼前晃晃。
林子晏回过神,深深看她一眼,抬步:“我在想,凤小姐真是和一般女子不同。”
“我是有些离经叛道……”曦雨想想,点头承认了。
“一般女子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至多只会想到请娘家帮忙,或是请夫家公婆、宗族做主,能想到申诉至官府的,真是少之又少。”
曦雨不吭声,这里可不是什么法制民主社会,有的时候,宗法反而大过了国法。女子都养在深闺里,光出去见官都觉得是不光彩的事了,更别说把丈夫给告了。
“不过,最让我惊讶的,还是凤小姐提出要那妇人和离。”林子晏有趣地挑眉:“世间女子无不觉得和离是大羞耻,凤小姐好似不当它是一回事。”
曦雨撇嘴,不就是离婚吗?“与其痛苦地坚持下去,不如忍一时艰难了断。那个妇人的丈夫欺软怕硬,我瞧他被似月的剑吓得发抖,吭都不敢吭一声,谁知在家如此苛待嫡妻。和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还不如和离。不对,就连休离也比和他一起过好。多少年前,《诗经》里不就说了吗?‘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林子晏沉吟不语。
“话又说回来,那个妇人也太软弱。当初就不应该让丈夫纳妾。”曦雨深深叹了一口气,古代一夫一妻多姬妾的婚姻制度是多少悲剧的根源啊。
“为何?嫡妻无子,难道不应该纳妾生子吗?”林子晏反问。
“这结缡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再□去一个,衣带怎么系?”曦雨也反问:“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就算相处得再好也不免心有芥蒂。也许有的可以像亲母子一样,但那毕竟只是极少数。随之而来的争宠、野心、家产纠纷……真是纷至杳来,烦不胜烦。原本夫妻间的感情也会在这些事情中消磨殆尽……”
“——够了!”林子晏忽然一声低吼。
曦雨吓了一跳,再看林子晏,双目暗红,额上隐有青筋迸出。她倒抽一口气,马上明白过来自己戳到了林子晏的痛处:他就是妾生的,而且极不受正室待见!
“对不住……”曦雨忙道歉。
林子晏袍袖一拂,手指已狠狠掐在她下巴上:“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说完转身走了。
曦雨一手捂着下巴,愣在原地。
这个上元的夜晚发生了很多事,赵书霁因被退婚而闷闷不乐,在渤海郡王府醉倒;曦宁在等曦雨的时候被一群地痞调戏,严徽出来解了围;渤海郡王碰巧看见严徽和曦宁在一起,酒意冲头之后误会,继而大怒,准备叫媒婆上凤府去说亲;曦雨猜灯谜时遇到林子晏,又碰到个摆摊的怪老头儿,紧接着见识了一场苦情大戏,最后把林子晏给惹恼了。
——真是一个热闹而倒霉的上元夜呀!发生的尽是些不好的事。
曦雨回到家,曦宁先到上房去请安,她借口不大舒服,便径自先回房。取下了薄薄的纱笠,对着镜子一照,只见光洁如玉的下巴上一个明显的手指印,曦雨轻轻一碰,“嘶”地抽了一口气。
“姑娘。”似月递给她一小瓶子药油:“林公子也太不知礼了些。”
“今晚原是我先说错了话,犯了他的忌讳。”曦雨叹口气,自个儿对着镜子细细涂上药油,想起林子晏今晚的神态,不禁心生怜悯:“他身份那样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连靠功名出身也不行,一辈子都卡在这个位置上。端阳公主要是再狠心些,他估计就得在林家家庙里了此一生了。而且,他生母一个人把他抚养到这么大,想也是个有些志气的女子,却这样命苦。他想起来,岂不伤心?”
“不是说他生母勾引了先端阳公吗?”似月接过曦雨递过去的药瓶。
“大宅门里面的事,七转八弯的,天知道是怎么回事罢了。也只有日子久,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曦雨不在意地笑笑。
“只是林公子却真不是个善茬。”似月又细看看曦雨的伤处,皱眉。
“他要是个善茬,反倒不正常了。这样的心理才是正常的表现。”曦雨再照照镜子,也皱起了眉头:“不过他下手倒是狠了些,盛怒之中没控制住手劲。”虽然可以体谅,但她也绝不是滥好人,定要想法子还回去。
“不打紧,这淤痕看着可怕,涂上了药,待会我给姑娘揉开,明早就会消退不少。”
“那就好,只是你遣个人到上房回一声,就说我乏得很,今晚和明早都不去请安了,明晚再去给姥姥问安。”
“是。”似月答应一声,自遣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曦雨却都没有去书阁,因为家里除了曦展和她之外,凤老夫人、茉莉、曦宁都病倒了。又正好碰上混蛋渤海郡王找黑心媒婆上门来惹事,曦雨越发的生气了:我不能拿渤海郡王怎么样,难道还不能拿你这个渤海郡王的朋友怎么样?新仇旧恨一起上来,打定了主意要整林子晏。
虽然诸事繁忙,但曦雨还是在正月十七上午去了皓首书阁,却没见林子晏,不禁大为扫兴——亏她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来整人,结果人却不见了。家里事忙,但也不好白来这一趟,不如先去看会儿书,等中午再回。
曦雨随手挑了两本,拿回苦舟楼细读。其中一本是《春明秘史》,使她看见名字便一时间起了好奇心:这和张恨水先生的名作《春明外史》倒是只差了一个字,且看看写得是什么。翻开一瞧,不禁失笑:怪不得叫“秘史”,原来写的是历朝历代的宫闱之事,有的还颇为离奇古怪,但总脱不了妃嫔争宠、内宫艳闻什么的。曦雨又将那本书重新翻回目录,突然看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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