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是焦急又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左右为难。
曦雨亦心事重重,见了这样的情状,立刻明白,只怕是她们都在担忧的事情最终被确定了。上前偎在外祖母膝下:“您别难过,我再去一趟学士府,好吗?您有什么话,让我带过去,也好再尽一次力。劝解得开,是您的慈蔼和姨妈的慧根;劝解不开,也只能任由她们去了。各人有各人的路,您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好孩子。”凤老夫人抚着曦雨的秀发:“我虽然不曾亏待她,但自出嫁后也未多挂心她。原以为这孩子心里自有主意,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我们也就没有多管。如今到了这步田地,我和你舅公……都是有错的,你表姨妈行这样的事,让我们情何以堪……”说着又摇头滴下泪来。
“祖母,”一旁茉莉伸过双手来扶住凤老夫人:“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是骨肉之亲,但郡君有了什么不如意,想让娘家出头,也要她自己先向长辈说出来,才好有个分辩。她自己不说话,难道您和舅公能主动上门讨要说法不成?天下没有这个理儿。三妹妹说的是,与其后悔,不如想想还能不能补救。”
凤老夫人止住泪:“你们说的都对。我写封书信,阿雨再走一趟吧。”
众人赶紧伺候笔墨,有几个心思灵巧的丫鬟还在镂空金鹤炉内燃起了沉香,和墨香混在一起,让人心神一定。
稍顷,凤老夫人搁下笔,将书信亲手封好,又殷殷叮嘱了几句,方命茉莉好好的把姑娘送过去再接回来。
学士府上此刻人心惶惶,一团混乱。
仍旧是徐嬷嬷接着曦雨:“前几日姑娘才在这里弄伤了手,如今还没痊愈就又来探望,真是劳烦姑娘芳驾了。”
“嬷嬷客气。”曦雨抿抿嘴,她身边环绕着几个随着徐嬷嬷一起来服侍的丫鬟媳妇,她们的神情并不像徐嬷嬷那样镇静,在担忧中夹杂着不安,连迎客的笑容也很勉强。整座学士府都笼罩在这样的气氛中,虽然林耘霰和涂山郡君坐镇着,没有太慌乱,但瑞公子奇怪而恐怖的病症,却让下人们都害怕起来。
主人的威严可以保持这座府邸的正常运作,却不能安抚人心,让下人们重新平静下来。
曦雨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呼出去:“快带我去见姨妈吧,我这儿还有外祖母的书信。”
“是,姑娘这边请。”徐嬷嬷搀着她一只手,这还不到十天的时间,徐嬷嬷原本硬朗的身板都微微佝偻了。
“给您请安。”曦雨双手握在腰间,屈膝俯额行礼。
“快免礼。”涂山郡君露出淡淡的笑容:“过来让我瞧瞧,手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已经收住口子,结痂了。”曦雨乖巧地回答,接住涂山郡君递过来的手,坐到她身边:“姨妈的气色比上回也好了许多。”
“这也有你的功劳。”涂山郡君笑容更深,脸上微微泛着红晕。曦雨低下头,掩饰自己复杂的神情。眼前的这位女性,和她有着血缘关系,是她母亲的表姐妹,是她的亲人。她是一位朝廷册封的贵妇,娴雅温柔、懂礼守仪;她是一位即使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衡量也十分完美的妻子:将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意丈夫纳妾以延续子嗣,处理事务公正明确,对妾室的孩子也尽到了嫡母的责任。可是,在涂山家的人眼中,她仍旧是当年那个为自己的出身自苦,却倔强地不愿意说出来,反而用高贵优雅的外表来掩盖的自卑女孩。
曦雨百感交集,低头从袖袋中拿出书信双手递给涂山郡君:“这是外祖母命我带给姨妈的书信。”
“哦?”涂山郡君接过,拆开信封略看了看,重新漾出一抹温和的笑,似叹息又似安慰:“蕙大姑姑到底没忘了我,我还想再听她讲一回书,却也难了。”说罢命人准备了文房四宝,略一思索,提笔写了几行字封起来:“这是回信,你带回去便是。”
曦雨应了,接过来仍放在袖袋中。
外面有小丫头通报:“郡君、姑娘,老爷进来了。”
林耘霰大步走进来,以往的儒雅风范此刻消失了大半,虽然仪表依旧整齐,但从他布满了红丝的眼中可以看出,他对这唯一的儿子有多么的看重,此刻又是多么的揪心。
“老爷。”涂山郡君迎上前,轻扶林耘霰胳臂,两人一同坐下。
“给表姨父请安。”曦雨朝他行礼。
“甥女快请起。”林耘霰忙伸手虚扶:“劳你三番五次的来回,我们做长辈的也有些过意不去。”
“表姨父太客气了,这是应该的。”曦雨再三逊让,才在东首的独山炕上坐下了。
“瑞哥儿的病如何了?姨娘整日守着哭,我待在那儿也真不自在,并不是我不尽心,老爷还请明察。”涂山郡君神情平和地问。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自从他病了,这几日不是你里里外外安排着请医问药?”林耘霰不禁嗔怪,也不顾曦雨在座,拉着涂山郡君的手:“他亲娘只知道哭天喊地,媳妇又在照看那个有身孕的丫头,家里若不是你操持着,早乱了套了。这我岂不明白。”
涂山郡君竟有些羞涩地转过脸:“老爷。”
林耘霰仿佛此时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脸微红,手赶紧放开:“啊,让甥女见笑了。”
“哪里,”曦雨低头:“姨妈和姨父鹣鲽情深,又有甚么可取笑的。我方才才向姨妈交了外祖母的书信,还没有来得及问,瑞公子的病情如何呢?”
林耘霰的表情又沉重起来,摇了摇头:“虽没起色,但也没加重,我们遍寻京中名医,竟都说没法医治。唉……开了几副药先吃着,这两天倒能睡着了。”
曦雨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但心知瑞公子的病情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乐观。人生三大苦,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林耘霰虽还没到老年,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心头的肉。他下意识地不去料想那个最坏的结果,仿佛只要远远地避开,它就不会自动找上门来。
林耘霰与她们又说了一小会儿话便走了,曦雨话在嘴边绕了几回,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该说的话,外祖母在信中全说了。如果这不能打动涂山郡君,那么她再劝也是没用的。
曦雨起身告辞,涂山郡君亲自送她到正堂门口。
“姨妈请回罢。”曦雨再三行礼。
“你路上小心,替我问蕙大姑姑好。”郡君的神情仍旧平静,无论心中有多少情绪在翻腾,她都不会表现出来。
“是。”
涂山郡君转身向正堂内走去,曦雨看着她的背影,那温婉优雅的身姿,正在被正堂内的阴影一点一点地吞没。
“姨妈!”
“怎么?”涂山郡君有些惊讶地转身看着她。
“姨妈,您……”曦雨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说:“您千万保重。”
涂山郡君脸上绽放出一朵笑花,向曦雨点点头,走进去了。
马车出了学士府,曦雨坐在车里,左手的袖袋里装着那封至关重要的回信,右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手指都有些发白。
涂山郡君的回信很轻描淡写,问候了凤老夫人的身体和曦展、茉莉、曦宁,称赞曦雨孝顺可爱,别的什么也没说。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做绝了。曦雨默默地想,那个被丈夫握着手也会有羞涩之意的贵妇,已经决定在这条路上走到底,永不回头。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别人又能做什么?把她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那是和她们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是凤老夫人和涂山兰的幼弟唯一的一条血脉。
而且,涂山兰说,此刻阻挡也来不及了,如果硬要把咒术的力量从瑞公子身上拔除,那么所有的伤害都会反射到施术人的身上。
进退两难。
“姥姥,舅公,我们撒手吧。”曦雨一咬牙,说道。
“难道就要看着郡君……”茉莉惊呼。
“嫂嫂岂不闻孔子释父之事?圣人犹如此,何况我们。”曦雨话一说出来,满室寂静。
有一天,一人对孔子说,他的朋友是个有德之人,这个朋友的父亲杀了人,儿子立刻大义灭亲,把父亲送到官府去。孔子听了之后长叹,说如果我的父亲杀了人,我就立刻让他逃走。
“何况,凡事有果必有因,表姨妈的性格中虽然有很大的缺陷,可并不至于狠毒若此。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让她下这样的毒手,但天理报应不爽,这也许就是那些人的报应;若是表姨妈是错的,日后也自有果报到她身上。”曦雨神情平静中带着些许的悲哀,她是个无神论者,可并不反对“天理报应”这样的说法,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因果定律已经不容置疑。
“就照阿雨说的,此事就这么办。”当家作主的男丁发话,曦展斩钉截铁。
凤老夫人和涂山兰无言地点头。
“那,我就告退了。”曦雨站起来,朝长辈们行礼。
“去吧。”凤老夫人点点头,神情疲惫。
“您不要忧思太过,保重自己才是正理。”曦雨心疼地:“今晚早些睡吧。”
“好。”凤老夫人看着孝顺乖巧的外孙女,神情中有了一丝欣慰:“你也早些歇着。”
“我也告退了,天色晚,不如命她们收拾了屋子,舅公今晚就在这里歇息。”茉莉也站起来,走到曦雨旁边。
“也好。”涂山兰沉重地点点头,平时精精神神的飘飘长髯此刻也无精打采地垂着。
“我先去瞧瞧宁儿再回房。”茉莉对曦展低声。
曦展点点头,也起身行礼告退。
众人都被此事折腾得身心俱疲,各各回房梳洗了睡觉。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曦雨口中的“报应”来的那么快,快得让人们措手不及,根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去承受它。
“我去了……”
一片茫茫白雾,一道含笑声音飘飘渺渺地从雾中传出来。
曦雨踯躅在白雾里,四顾无人,满心茫然。
“我去了……”
那道声音再传出来。
“谁?是谁?”曦雨向白雾的深处大声问。
“傻孩子……”
“姨妈?”曦雨大惊,好熟悉的情景,不正是秦可卿给王熙凤托梦的情状吗?
“好孩子,我这便去了,切记切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