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岫在她身后发话:“凤姑娘,走罢。”
曦雨面无表情,重新迈开步子。
温云岫与她并肩而行,他仿佛对这个烧焦了的国师府比曦雨还熟悉,转过几转,踢开了几块瓦砾,右手手心扣住了细针逼住曦雨,左手捏了几个复杂的手诀,口中喃喃念了几句,两人眼前豁然展开了一片。
几百数人,有的奇装异服,有的做道士打扮,有的宛然书生仕女,都把眼神投过来。
他们的眼神和普通人不同,带着疯狂的渴求和狂热。曦雨被他们注视得毛骨悚然,心里明白,成与不成,就看今晚了。
有人开口说话:“没想到,长云岭座下首徒,竟然是寒鸦的人,不愧是散修中执牛耳的人物。”
温云岫闻言含笑点头:“诸位客气。但不知此结界是否……”
“放心。”一个簪环整齐,宛然官宦内宅贵妇的中年女子点头:“我们四百六十二人一齐施法,没有手诀与密语,谁也别想进来。纵使外面在大肆搜捕,谁也不会想到咱们竟藏在这国师府的废墟上。”脸上虽然不显,却仍被曦雨瞧出了得意之色。
术士们让出一条道,温云岫带着曦雨缓步走到人群中间,在一块较高的焦石上站定。曦雨向下看去,人人的眼里都冒着贪婪的红光。
身后温云岫扬声说:“敝上曾与诸位同约,探得名咒之密,必不自专,愿与诸位同道共享。今惊世之密、逆天之法近在眼前,敝上命在下带凤三姑娘来此,以践其诺。”
说毕再不复之前憨厚木讷的模样,笑吟吟拿细针一顶她后背:“三姑娘,请。”
曦雨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温云岫往下面递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说道:“凤姑娘,你堂堂公府千金,自然深闺娇养,不识人间险恶。我们今日既聚在这里,也就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多的是令你羞愤欲死,令凤家、国师府颜面扫地的手段。姑娘好好斟酌。”
曦雨依旧摇头不语,但面上已有惊恐之色。温云岫毫不犹豫,手中细针往她腰间一送,曦雨惨叫一声,立刻咬住嘴唇,喉头颤动,双拳紧握。剧痛从腰间传至脑中,曦雨向后仰去,被温云岫揽扶住。
温云岫急问:“快说‘名咒’!”
曦雨仰在他臂上,眼神涣散,一瞬之间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濡湿了额前发丝。
“快说!”温云岫声声急催,术士们向他们围过来,都看出了这是落鸦山的术法,寒鸦独创出来,专门用来折磨、刑求、逼供。
曦雨仰在温云岫臂弯里,眼睛呆滞,嘴唇微微翕张。
“快说!”术士们已经紧紧围住他们,如饿极了的野兽。温云岫手里的细针再往内刺入了一些。
曦雨的身体猛得僵挺,眼眶欲裂,突然生出无穷力气般拽住离她最近的一个术士的手:“名……咒……给……你……”说完便闭上眼,重重跌了下去。
那个术士只觉得手心里被塞了什么东西,第一反应便是走,手上立刻掐起手诀,念开结界的密语。还未念完,便被一道光击中倒下。旁人立刻扑上去抢他手里的东西,轰然乱成一团,有人抢到了,便立刻掐手诀念咒想要离开,却又被另外的人击倒。结界被数次启动,不断泛出流光溢彩,微微晃动,结界内已成了一锅大杂烩,肉搏、斗法齐上,有的人去抢曦雨塞过去的那个东西,有的直扑温云岫和曦雨,均被温云岫施法挡住。
“嗖——”血花飞溅!长箭穿过一名术士的心脏,犹不止歇,又连着穿过三人的身体,最后才“叮”地掉落在地上。
幽灵一样的黑衣人出现在结界内,二话不说便开始杀人。一片混乱中术士们施法相抗,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结界边上的黄衣术士挥洒间轻描淡写一一化解。
温云岫带着曦雨退至黄衣术士身边,两人均不发一语,黄衣术士侧身一让,温云岫便带着曦雨出了结界。
结界外有人等候,见他们出来,立刻上前领路,也是不发一语。
依旧从后花园出去,国师府后黑暗的小巷子内,此刻灯火通明。神骏的马儿安静地站着纹丝不动,锦衣武士擎着火把肃立。温云岫径直走过去,涂山瑾早忍不住迎上来将曦雨接过,拔去她腰间细针,微一推宫,曦雨便醒来。
她睁开眼睛,先看见表哥担忧心痛的脸,然后看见跳动着的火把和精悍的锦衣武士,最后看见一袭黑袍黑玉冠束发的雍德帝。曦雨先是怔怔的,然后陡然明白过来。
斩除异己、整顿玄门,他早有此意。然而术士们行踪飘渺,名咒,正是一个令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诱饵。涂山郡君是个意外,他顺势而为,早已将此局设下。她本来只想帮温云岫,顺道解名咒之困,谁料到黄雀在后,皇帝陛下直接下了杀手,将欲窥天家之密、欲动国之大统的术士们一气杀得精光。而且,她舅公和表哥一定参与其中了。
“阿雨,阿雨。”涂山瑾抱着她,心疼得要命。
曦雨依在他胸前,蹭蹭他:“瑾表哥,放我下来,该给陛下行礼。”
涂山瑾放她下来,曦雨伏地下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卿有伤在身,不必大礼。”雍德帝伸手托住她,曦雨便顺势站起,依着涂山瑾立。
谁也不说话,涂山瑾紧紧拉着妹妹的手,眼神痛惜万分,恨不得现在就把曦雨供起来,人参灵芝地养着。
曦雨依着哥哥,微微垂下眼睑养神,努力把自己的大脑放空——待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皇帝负手站在那里,纯黑色的衣袍上没有一丝绣饰,就宛如这个人的内心一样,莫测而危险。
不一会儿,黑影连闪,黑衣人们如流光一样从巷子□进来,身上还带着热腾腾的血腥气。他们像没有看见别的人一样,向雍德帝单膝一跪便又消失在黑暗中。涂山瑾、曦雨、温云岫三人均站在一旁,低眉敛目。最后,巷口走进来那个黄衣术士,对皇帝一拜:“陛下,结界内共计四百六十二人,已全部伏诛。臣已清点无误,现缴旨于御前。”
雍德帝点点头:“卿辛苦了。”
黄衣术士并不说什么诚惶诚恐的话,对雍德帝再行了一礼,便退到了一边候旨。曦雨重重闭了一下眼睛:四百六十二人,个个都天资聪颖、千里挑一,每一个修出术力的人都弥足珍贵,片刻之间就都被切菜砍瓜一般地杀了。
雍德帝看向涂山瑾和曦雨:“涂山卿。”
涂山瑾无言地轻轻扶住曦雨,把串珠蜻蜓塞给她,将她往前推了推。曦雨随着哥哥手臂的温柔力道向前迈了一小步,屈了屈膝:“谨遵陛下旨意。”
雍德帝向后伸手,马上有锦衣武士牵过马来,将马缰递到皇帝和黄衣术士的手里。两人翻身上马,皇帝又从侍从手上接过一柄短刀佩在腰间,转脸看向涂山瑾和曦雨:“事急从权,要让卿受些委屈了。”
曦雨忙屈膝道“不敢”,正要走上前,却被温云岫一把拉住,在她手心里暗暗写了几个字。曦雨深深看了温云岫一眼,只见他站在火把发出亮光的阴影里,看不太清楚面孔,只闻火星跳出的“毕剥”声作响。
她回过神,向雍德帝行礼告罪,被皇帝一把揽着上马坐稳,一抖马缰,箭一样地冲出去。
马蹄上被包了厚厚的棉布,马嘴上也被勒了嚼子,马蹄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微弱的声音。曦雨尽量用最微小的动作调整自己的姿势,她以前虽然也骑过马,但都是骑那种照相用的小马、老马,慢慢的走上几步。而雍德帝□的这匹神驹高大膘烈,此刻正在御风疾驰。黄衣术士骑着另一匹马,在旁边紧紧跟随,锦衣侍卫们一个也没有跟来,长长的街道上只有两马三人,风一般掠过。
雍德帝的胸膛结实而宽厚,手臂有力地环住她的腰身,防止她掉下马去。曦雨丝毫没有小言女主那种脸红心跳的感受,她只觉得害怕、紧张、愤怒、惋惜和一定要完成这件事的决心交杂在一起冲击着她。
跑过长街,两匹马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不再飞奔,而是疾走。雍德帝突然开口:“卿是如何发觉温云岫此人不对的?”
“回陛下,臣女家中铺子新制绸伞,温公子客居国师府,臣女便送了两把给他,他打着新伞亲来道谢。常人打伞,若右手空着,在合伞的时候为免伞柄机簧夹住指肚,都会用较灵巧的右手合伞。温公子两手空空,却用左手合伞。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疑点,但臣女设宴款待贵客,席间温公子多次先用左手夹菜,又迅速换到右手,臣女便猜着了,他虽别有用心,但必定为人所迫,就故意用这样的方法来提示,否则这样明显的破绽,他绝不会露出来。”曦雨答道。
“卿与温云岫均聪慧有捷才,不通一言一语便将计就计,尤其是卿闻弦歌而知雅意,倒让朕开了回眼界。”
“不敢当陛下夸奖。”曦雨谨慎地回话,心中却默默念道:闻弦歌而知雅意,这句话倒真应了时,今晚,温云岫要绝弦了。
马儿停住了步子,曦雨抬起头,六个金字在黑夜中依旧明晃:“敕造安亲王府”。
三人长驱直入,雍德帝似对安亲王府极为熟悉,转角拐弯毫不停步。曦雨默默走在他身后,双手紧紧握住那枚串珠蜻蜓。黄衣术士亦默默走在一边,曦雨纵然不通术力,也看出这人的术法极为强大,衣袖轻挥间已将一路走来遇上的侍卫、侍女不出一声地放倒。
穿过两道交叉的长廊,前面出现了一扇月洞门,雍德帝脚步顿了一顿,便直接穿过月洞门,曦雨紧紧跟上,只见里面是另一番景象:一轮明月当空,两棵桂花盛放,三人在花树下端坐,轻黄桂花纷纷落下,香迹悠远。
此刻正是六月盛夏,哪来的桂花开放?想必是术力催开的罢了。
安亲王一袭银软袍子,笑容柔和站起身:“不知陛下驾到,臣未曾远迎,望陛下恕罪。”说着拜下去。一旁端坐的文士也跟着下拜,曦雨凝神一看,正是那日随着安亲王到凤府的姜先生。
“皇兄请起,你我是亲兄弟,何须这等客套。”雍德帝伸手去扶,安亲王顺着他手劲站起。姜先生亦起身。
一旁的安亲王世子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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