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雨在一边陪坐,心里暗暗震惊。术士吸收天地灵气,在修炼到一定程度后,都会有一个瓶颈卡死在那里,这个瓶颈往往与人心中最脆弱、最隐秘的心魔相关,若不突破,一生难以寸进。谁也说不准这个藩篱什么时候出现,也许在修炼的第一天便来,也许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才来。温云岫的死,让温乔突破了。
“恭喜温姑娘。”涂山瑾真心地恭喜她。
“多谢大公子。”温乔说:“我十四出关,十五便从长云岭往京城赶来,是有一事想与大公子商量。”
“温姑娘请说。”
“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公子今年二十有二,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大公子可否与我结为秦晋之好?”温乔没有一丝羞赧,也毫不遮掩。
“……”涂山瑾和曦雨一齐呆住了。
“我自问身世、修为、容貌、德行都不差,配得上大公子的身份。而大公子也已到婚配之龄,您婚娶的对象,选择范围也十分狭窄。这一点,想必大公子心里是明白的,我们这样的人,可以为家族付出一切。”温乔平静地说。
“为、为什么?”涂山瑾真的被惊吓住了。
温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静静地说道:“若大公子答应,我必会恪尽嫡妻之责,为涂山氏付出所有,请大公子细思。”
涂山瑾走后,曦雨想问温乔为什么,但看到她的眼神、她的表情,突然就明白了。
不管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抑或是为了自己的终身,温乔这是认真的,她真心要和涂山瑾组成一个家庭,结为百年之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写这首诗的人,本身就背弃了自己的誓言,曦雨一直很不屑元稹,觉得他是个伪君子,写下了那么多情真意切的悼亡诗,最后却还是再娶了妻子。而现在,曦雨突然恍然大悟。
元稹可以为了前途、为了生活再娶一个妻子,但他永远也不可能像喜欢韦丛那样再喜欢别的人了。
温乔可以和涂山瑾相濡以沫、生儿育女,但她永远也不可能像爱温云岫那样热烈、真诚、不计后果地再对一个人付出感情。
山园小梅
曦雨很快知道了温乔向涂山瑾提出婚约的原因:温家和极北冰原上的术士世家庄氏有仇,数代来积怨甚深,但一个术士家族建立的过程是无比艰辛的,没有绝对的把握,任何一个家族都不会轻易发动两家之间的战争。
温云岫的死,让长云岭温家大受打击;而极北冰原上庄氏家族的嫡女,刚嫁给了姜氏一分支的嫡长子。****要借姜氏的东风,了解这累世的恩怨。温家别无选择,像姜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即使是一分支,也足抵得上一个普通的兴盛术士家族了。
温乔要把长云岭与国师府牢牢地绑在一起,她不求能够根除家族的威胁,只求这样僵持的局面能够平稳持续下去。以国师府来震慑****、震慑姜氏,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我不能答应她。”涂山瑾郑重无比地告诉曦雨:“我们与姜家,是社稷天平上的两个砝码,是天子用来平衡术士力量的两个定盘星。自始皇起,我们都避着对方走,除非是极特殊的情况——比如上回剿灭那么多术士,否则你绝看不到姓涂山的人和姜家的嫡支出现在一个场合。咱们家遍藏天下法术典籍,但对姜家的术力、招式,恐怕还没有任何一个散修了解得多。姜家对国师府也是如此。我们只忠于天命,而他们只忠于权力,千年来王不见王,见了便是死棋。你蘀我回绝温姑娘吧。”
曦雨转达了涂山瑾的意思,温乔并没有感到意外,依旧淡笑着:“我知道了。多谢你转告,也请蘀我向瑾公子致歉,我给他添麻烦了。”
曦雨摇头:“致什么歉?姐姐麻烦他,那是给他面子。”又有些歉然,不管如何超脱,温乔总是个女孩子,主动提出结婚却被男方拒绝,也一定会觉得不自在的吧:“姐姐……”
温乔摆手止住曦雨接下来的话,说道:“我早想到瑾公子十之**是不会愿意的,问这一次,不过是尽力试一试,给自己吃个定心丸,让自己彻底死心罢了。涂山氏和姜氏,躲着对方都多少年了,又怎么会因为这件小事就站到仇敌的位子上?妹妹不必负疚,你并不欠我什么,国师府也不欠我什么,是师兄自己选择了玉石俱焚。”
曦雨哑然,又有些担心:“那姐姐家里……”
“****不会这么快动手,那毕竟只是姜家旁支,不是嫡支。我们总会想出法子来。”温乔的表情平静而坚毅:“我要在京城待一阵子,借妹妹宝地。”
“姐姐尽管住下,我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姐姐什么大忙,但这样的小事,还请让我尽心。”曦雨真诚地说。
温乔向她柔和地笑笑:“烦劳妹妹了。”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里,温乔神出鬼没。有时一整天都不见人影,有时全天都和曦雨待在一起。甚至还有两个深夜,曦雨睡得正甜,温乔从外面推窗而入,快把曦雨和上夜的丫鬟吓死。
她没有告诉曦雨自己在做什么,曦雨也没有问,连涂山瑾也没有再问过任何一句关于温乔的话。
而曦雨也没有什么精力再来管温乔的事了——凤老夫人的笀辰是正月二十七,这十几天,曦雨和秦空醉、女乐工们没日没夜的排练,力求每一句唱腔、每一个身段都达到完美。凤府的工匠们也在日以继夜地改造着花园,将伸入花园的一座厅廊拆掉一边墙和挡板,让人能清楚地看到厅廊里发生了什么;将杜鹃花、迎春花、海棠花催开,往玉版栏杆旁、玲珑亭柱下移植;大梅树旁错错落落安置了剔透的湖石,梅花盛放满树,被巧手的花匠修剪得疏密有致。
凤国公府老夫人、康亲王妃祖母的笀辰帖子已发出去,和往年一样,只往世交、亲朋的府邸里发,但预计今年贺笀的人会非常非常的多——那一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传遍了京都,此刻全兆京的人,都在等着这场即将上演的惊世之作。
正月二十七这天,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一匹匹、一辆辆、一顶顶带着各府徽记的宝马、香车、暖轿流水一样涌来,看得人直咋舌。
“快、快,武安侯夫人刚进了内堂,还不快奉茶!”
“范家的太太们带着姑娘来了!”
“前头大公子要果馔!”
茉莉早部署过,是以现在凤府内忙而不乱,所有的人一齐动手,总算面面都招呼到。
重要的人物总在后面出场,曦雨严重怀疑他们是不是派人先偷偷在凤府门口守着,看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才动身前来。端阳大长公主摆开全副鸾驾,携着山阴大长公主和几位宗亲的女儿前来,阖府又是一阵忙乱,众人接了驾进去开席,小辈们都向凤老夫人敬贺,场面极为喜庆。
茉莉和曦雨在里头招呼,忙得脚不沾地;外头曦展也是团团转——和皇室结亲就是这点不好,老太太一做笀,大批的人上门祝贺,连荣亲王、安亲王也亲至了。康亲王是孙女婿,自然要来,自觉地帮曦展应酬。
人多,酒菜自然要多,厨子们挥汗如雨,精美的佳肴流水一般地上来。女眷们在内堂有说有笑,一个个口齿伶俐地说着吉祥话,气氛极好。
茉莉在席上支应着,曦雨先吃了饭,和秦娘子、几个女乐到花园里厅廊后面的几间屋子里去化妆准备。温乔今日并没有往席上去,只私下里向凤老夫人上了笀,此刻也跟着她们去看新鲜。
霞戏的妆并不浓,也并没有头套、片子、假发,曦雨按照昆曲的传统穿戴起来,只是脸上的戏妆淡了些,主要勾勒出眼睛。一边秦空醉也照样化妆,温乔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样的妆容初看太重,再看却正好。这样一勾画,眼波流转,神采就出来了。”
杜丽娘是标准的太守千金、独生爱女,装饰华美、一头珠翠。有一支曲线夸张优美的凤钗直弯到曦雨的脸颊边,衔下一串碎珠,莲步一动,也跟着微微晃动。这时涂山瑾进来,看见温乔,稍有些尴尬,见了礼才对曦雨说:“前头宴已罢了,正喝茶呢,约莫还有小半个时辰。我在你这里躲躲,到前头不免又被他们拉着说话。”
曦雨于是支使他舀这舀那,一会儿让他给自己端镜子,一会儿让他调胭脂。涂山瑾好脾气地任她支使。
下人们在花园南边摆上椅子,正对着金鱼池、大梅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被拆掉墙壁的厅廊内。桌椅分了两席,男女分坐,错落有致地摆在花树下、栏杆旁,十分有情趣。
宾客们酒酣饭饱而来,渐渐坐满了席位。涂山瑾张望一下:“好家伙!难为大哥哥和嫂子操办得过来,只怕全京城的权贵今儿都在这里了,也幸亏这园子够大。”
突然,涂山瑾面色大变,悄悄在曦雨耳边说了一句话便消隐了身形。曦雨听了之后也一凛,向外面张望,先看到林子晏和范临、程夏桢一帮人坐在一起;又看见端阳公主、山阴公主、凤老夫人坐在视野最好的位置,她们身后坐着彭琳;她用目光搜寻了好一会儿,才在两丛簌簌似雪的花树间发现了隐蔽的三个人影——
雍德帝、姜宁、陈堰。
曦雨紧张地咬了咬嘴唇,轻扯温乔,示意她随着自己目光所指看去:“温姐姐,那个黄衣服的,便是姜宁。”
温乔瞅过去一眼,转头看见曦雨的神色,笑道:“你放心,我有分寸。怪不得瑾公子要走呢,原来是姜氏嫡支嫡长来了。这么说,旁边那个正装的就是当今天子?”
曦雨大松了一口气,她真怕温乔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和姜宁打起来,那就怎么也无法收场了。
秦空醉已妆扮好穿戴整齐,女乐们也将乐器调试好了,曦雨看看时间不多了,赶紧把自己收拾好,轻轻低唱着开开嗓子。
温乔盯着姜宁看了几眼,又转眼去看别人,起初她并未留意诸人的情状,但当她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时,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一片平静。
“姑娘,外头都准备好了,厅廊里道具也都摆齐了,奴婢查了两遍,没错儿。”夜莺进来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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