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又如何?百年前,当今的圣上一族不也是个躬耕乡下的草莽之民。
一旁的顾海对于这些事不怎么感兴趣,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心里始终反复着顾渔方才的那句话,当然对于妹妹的决定,他自然赞同,但妹妹将来的亲事……
他心里有些酸涩,这该死的顾渔!他每次说话都能成功地给自己添堵!
想到这里,不由瞪向顾渔,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山下,忽地一愣。
“快走吧,别误了课。”有人招呼道。
学子们纷纷起步而行,却见顾海转过身,向山下奔去。
“他做什么去?”众人讶异,唤了几声无果,不解地互相问道。
顾渔看着他直冲那已经走出山门的队伍而去,不由浅浅一笑。
“追云逐月去了。”他笑道。
大家一笑不以为意,转身接着走,顾渔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见顾海已经追到那队人跟前,他的眉头不由一皱,心中一动,莫非……
“呔,站住!”
顾海追出门,刚站到队尾,就觉数股凌厉之气扑面而来,最后的四位护卫猛地转过身,警惕地看向他,抬手喝道。
这些人身上带着浓重的杀戮之气,顾海心中一惊,这些人是军中之人?
大周朝等级分明,规格严定,异姓绝不封王,公侯再功劳熏天,也用不了军队做护卫,只有皇家王族才能如此。
当今圣上无子,自然也没有皇子出行之说,但皇室宗族却是枝繁叶茂,虽然大多数分封在外,但这些年因为圣上无子,皇位延续便不得不落在这些王族之中,据说太皇太后已经接了四五位年弱郡王进宫了。
但由于皇位是事关重大,学子们不敢像讨论朝廷其他大事那样畅谈阔论,所以从建康来的顾海,知道的也仅仅这么多。
那么这一定是个王族子弟!顾海心中猜测,透过队列警觉的护卫,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正坐上马车,车帘缓缓垂下,挡住了他的形容。
是他!顾海一惊,猛地想起进云梦书院那次遇到的就是这队人!
他的眼神有些惊异,人便有些发愣。
“呔,退后!”站在顾海最近的护卫再一次冷声喝道。
顾海回过神,忙将视线从那车中移到车旁,那里站着一个男子,正是那日引自己入学院的人。
此时他已经不是书院人的装束,穿着一身素淡长袍,带着纶巾,神色淡然,举步欲行上马。
“先生!”顾海忍不住高声唤道。
这声音引得他回过头来,看到顾海,双眼微微一眯。
在山上看到他,顾海忍不住跑下来,想要跟他说几句,也想要弄明白到底是谁帮了自己,但看这阵势,知道不是能说话的时候,便忙低头作揖相拜一下。
那男子一愣,明白他的谢意,嘴角浮现一丝笑,迟疑一刻,看向车中。
车中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顾海见那男人转身含笑向自己走来。
顾海忙再次道谢。
“无须多礼,”男子含笑说道,伸手虚扶一下,“含之可有事?”
顾海觉得就是自己问只怕也问不出结果,便再次施礼道谢,“无他,看见先生,便特来道谢,上次匆匆多有失礼,还望先生见谅。”
男子笑了,“不用谢。”
他们说话,但整个队伍都停下不动,似乎都在等他,这气氛变得格外的诡异,顾海不自觉地额头上冒出汗来,更察觉到那不远处的豪华马车中,一道视线投在自己身上,这视线在暗处,带着审视。
“自是要谢,学生不敢忘先生提拔之恩扶住之情,不知可否亲自向恩公道谢?”顾海试探说道。
那人看着顾海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个,也许会有这个机会。”
说罢,拱手作别,转身而去,顾海低头恭送,听着车马粼粼远去,那种威严的压力顿消。
他抬起头,看着那远去的队伍,面上若有所思。
也许会有机会,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表达了两个意思。
一的确是有人帮自己,二,这个人帮自己并非因为多深厚的感情,或者只是一时之兴,有没有机会见面,就看顾海将来的造化了。
如成龙,则见,如成虫,则萍水相逢而过而已,不用念也不用记。
这个人……会是谁?难道是那个坐在车中的人?不可能吧……
也许该写个信将这件事给妹妹说说,看看她印象里有没有这个人?
念头一起,顾海就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妹妹的印象里,自己这个时候早已经死翘翘了,罢了,问了也徒然让妹妹担忧,一切等考完自然见分晓。
对于建康城内因自己引起的喧嚣,顾十八娘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日子过得清静下来。
顾家族众也没有人来招惹,而沈三夫人那边也再无消息,甚至并没有她所预料的败坏她名声的谣言四起。
不过,谣言也没有必要了,自己的行为比沈三夫人的话更见效。
自从拜师后,顾十八娘的功课比以前更加多了,刘公填鸭一般,似乎恨不得一夜之间要所有的技艺都塞给她。
“师父,原来以前你藏私,根本就没打算好好教我。”顾十八娘故意笑道。
刘公哼了声,手里的木棍毫不迟疑地在她手上打了下。
顾十八娘神色不动,手上甚至连印子都没显,飞快地将炉火调成小火。
忽然听不到刘公说话,她不由抬头去看,见炉火映照下,刘公的神情有些怅然。
“十八娘。”他幽幽叹了口气,说不尽的惆怅。
还从没见过他如此神情,顾十八娘不由手一顿,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里袅袅而起。
“怀璧其罪,将来你的路不好走,师父我不放心啊。”刘公慢慢说道。
顾十八娘一惊,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授你盛名,却不能授你踏实技艺,扶你站上药界顶峰,却不能相护,十八娘,将来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幼鸟离巢,你可要吃苦了。”刘公看着她,眼里带着满满的怜惜以及歉意,“我命不久矣。”
啪的一声,顾十八娘手里的药锅应声而落,药屑四溅。
第119章 交待
“这有什么可慌张的。”刘公哼了声,看向她,“人都是要死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真切的面对死别,想到自此后这个世上再也见不到这个人,那种感觉实在是无法言表。
最可怕的是,这种感觉顾十八娘已经经历过两次,她原本以为今世不会再有。
虽然早已猜出刘公身有疾患,但根本没料到他竟然断论是命不久矣。
“什么病?找谁看的?”顾十八娘低沉声音问道:“找彭先生再看看,他是神医,他一定能……”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用神医来称呼彭一针,刘公不由有些奇怪,要说这个彭一针资质还不错,也的确有些真本事,但就目前来说,还真没看出怎么个神样子来。
“治病不治命。”刘公笑了,“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他沉默一刻,“其实我这不是病,而是中毒,能拖到现在,还能收下你这个徒弟,已经是上天厚爱了……”
从刘公这样一个药师口中说出毒不可解,那就是真不可解了。
眼前的小姑娘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齐齐的发帘挡住了她的面容。
没有应有的惊愕,大哭,歇斯底里的慌张。
她坐在那里,沉默的令人窒息。
“你一定说一个药师怎么会中毒,莫非是学神农氏尝百草中毒……”刘公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炉火上,“做到我这地步的药师,单单的毒药是药不到我,但人心的毒药却是赛过砒霜且防不胜防……”
他的话到此为止,顾十八娘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愿不能为人知的秘密,暗夜独自舔抚的疤痕。
“这段时间我会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与你,至于你能领会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刘公说道:“十八娘,你怕不怕?”
怕不怕人心险恶,怕不怕世道艰难,怕不怕药界诸师的挑战,怕不怕技不如人时奚落嘲讽,怕不怕从云端跌落谷底,怕不怕从人人追捧到人人想要踩踏。
顾十八娘哈哈一笑,抬起头。
“师父,徒儿拜师是为了你,”她含笑说道:“为了你的技艺传承,我唯一怕的是有负师父的期望,至于外人……”
她站起身来,轻轻甩了甩衣袖,“人不犯我,大家和平相处,人要是想要欺负我……”
她哼了一声,脸上浮现一丝带着寒意的笑。
她顾十八娘这一世,不为钱不为名,为的是命,活命!抗命!她就像一头被命运枷锁困住垂死挣扎的小兽,但凡有人不怀好意地靠上前来,她必会毫不客气地撕咬,除了娘亲和哥哥,不管是谁,哪怕这一刻言笑晏晏,下一刻也能拔刀相向。
刘公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年幼体弱,但在这一刻却迸发出一股可怕的力量,那是一种阴狠的意志,令人心悸。
他突然想起来,让他与顾十八娘结缘的那个周掌柜,是怎么样被这个小姑娘面带笑容不动声色地一招击垮,那个曾经与她可谓知遇之恩的保和堂又是怎么样被她毫不客气地反手一掌元气大伤……
那种决然,就是他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也不是随时都具备的,如果当初具备,他也不至于如此……
想到这里,刘公原本沉甸甸的心忽地轻松下来。
“人说无欲则刚,我不为名利,技艺不成,专心修炼便是,他人捧也好贬也好,又能奈我何?”顾十八娘深吸一口气正容说道。
刘公看着她,点了点头,欣慰一笑。
“这几个月你就住在店里辛苦一些吧。”他缓声说道,站起身来。
“是。”顾十八娘应道,侧身让开。
刘公背着手慢慢地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
“孩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看开点,别太难过……”他缓缓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别撑着,哭出来,就好了,但只哭这一次就够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迈步出门,他下意识地加快步伐,但身后那压抑的几乎低不可闻的哭声却依旧丝丝缠绕过来,带着铺天盖地的悲伤,那是一种看着亲人离去而无计可施的绝望。
此时远在千里外的郑州府,完全没有江南的富饶安宁,四处充斥着战火的硝烟之气。
不时有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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