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带着兴奋的神情都看向顾十八娘。
踏过花木投在石板路上的影影重重,顾十八娘看着身边这些十四五岁姑娘们的神情,不由哑然失笑。
“他当然要对我好……”她笑道。
外界虽然都传小姐是个凶神恶煞般得女子,但常跟在她身边的丫鬟都知道,其实小姐和善得很,也并没有一般人家小姐的诸多小性。
这样谈论一个男人,对于闺阁小姐来说,那是极不规矩的,但小姐没有斥责她们,且顺着话接了下来,这让丫鬟们很是高兴。
“那,那小姐……”一个大胆的丫鬟,在其他人使眼色推搡下,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姐觉得他怎么样?”
其实大家的意思就是嫁给他怎么样,不过这话无论如何也是姑娘家们说不出口的。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看着这些年纪芳华正是春心萌动时候的小丫头们。
“他对我好,是因为我值得他对我好,”她摇了摇头,含笑说道,说着又似叹了口气,“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值得了呢?或者说,有一天,还有更值得的女子呢……”
如今她顾十八娘已经明白了,这世上弱肉强食,要想不被人当作蝼蚁般对待,就要让自己值得,值得别人高看一眼,值得别人敬畏害怕,当然她也必定会此为目标前行,而不是像曾经那样,以为只靠着卑微讨好就能获得别人的扶持真心相待。
但是,这个规则在一些人面前却是例外,那就是你的至亲之人。
不管她富贵荣华还是低贱卑微,她的至亲都始终态度如一,这至亲自然指的是娘和哥哥。
至于夫君,这世上或许有那样的夫君,对自己的妻子如同至亲相待,但,她顾十八娘前世无此福缘,今世,只怕更是无份。
她会努力让自己值得任何人的看重,但前途漫漫成败未知,她不想在自己跌入低谷的时候,再被人刺入胸口夺命一刀。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小姐这句话什么意思,有心再问,见月光下小姐的神情清冷,面上笑意全无,眼神微凝,大家忙识趣地闭口,安静地跟着她一路而去。
马车驶入被夜色笼罩的街道上时,坐在马车里的信朝阳忽地低低地叹了口气。
“少爷,顾娘子真是敢狮子大开口,我原以为她忽略这个……”马车另一边,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捻须低声说道。
他们今次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敲定顾娘子每月供药的数量,而是信朝阳最后似漫不经心提出的单求药的事,只要顾娘子在这上松了口,对大有生来说,才是意味着超然高人一等的药界地位,当然,有了地位,钱自然也滚滚而来。
没想到这小娘子一开口就要走了这一项买卖几乎所有的盈利。
信朝阳神情淡淡,修长的手指抚着深紫色的篪,“哦?莫非六爷以为我这一趟去的是美人计?”
看着自家大少爷出众的形容举止,要说这世上有不动心的女子,还真很难让人相信,六爷不由干咳一下。
“哪里哪里,少爷说笑了……”他笑道,带着几分被看破心思的尴尬,忙转移话题,“这小娘子,小小年纪,竟也是个老人精般的,看来不光技艺,连为人处世都深得刘公真传……”
这小娘子也太煞风景了,如此美景良辰,安心欣赏美人雅乐就是了,竟然还惦记着钱!
信朝阳若有所思没有答话。
这小娘子果然在自己的琴音引导下流露出掩藏的真情,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轻松,反而心里有些微微的苦涩。
“美人计……”他喃喃道,自嘲一笑,“她的眼里就没有美人,是红颜枯骨而已……”
大少爷似乎有点……六爷微眯着眼不由张开一刻,对自己的发现有些惊愕。
“不过,”他咳了一声,似乎要驱散自己诡异的念头,“顾娘子要潜心修炼一年,目前咱们是占据了优势,但一年之后,顾娘子大展身手之日,也是咱们契约无效之时啊……”
那个时候,正是顾娘子风头更胜时,而他们大有生却不再占有先机……
“多可惜……”六爷叹气,带着浓浓的不甘心,“要是永远都这样该多好……”
独占一个药师,一个大药师!
信朝阳不由心跳了一下,一般的药行都有自己的药师,都是签了契约的,可是那些成名的大药师,都自然不甘心受人掌控。
药行为了拉拢大药师使出了各种招数,最普遍也是最见效的就是婚嫁。
山东药行老大全胜永,就是大药师杜衡九的岳丈家,京城二合堂将家中的三女一起嫁给了大药师宋德生。
这些都是嫁过去,合作能保持一辈,但大药师下传一辈,关系就淡一辈,最多三辈之后,姻亲的效果就不凸显了,更何况,就算嫁女送侍妾,那些药师的后辈依旧是药师的姓,跟这些药行可不算一家人……
但现在出了女药师,女药师不能娶亲,但是可以嫁人,而且嫁了之后,就成了别人家的人……
信朝阳与六爷忽地对视,均发现对方眼中的闪亮!
“少爷!”六爷的嗓子有些干涩,难掩激动,“顾娘子如今匠人之身,婚配士族已是无望……”
马车死角挂着灯笼,随着行驶晃动,投在马车里昏暗不明,信朝阳坐正身子,半个人掩在昏暗中。
“六爷,你速将族中适龄男子资料收集来……”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我呈与爷爷爹爹他们遴选。”
六爷喉咙动了下,看了眼自家大少爷,低头应声是。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就到了秋风萧瑟的九月,城外山林红黄相间,格外的美丽。
会试揭榜,新科进士的喧嚣已经沉寂了许多,不出意料,这一场取三百士子,云梦书院占了百名名额,因为殿试在来年,再加上考试的气氛也要缓和很多,士子们归家探亲,或呼朋唤友一泄寒窗之苦去了,以往热闹的书院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顾海看着小厮们将采买的京城礼品装车。
“我最迟十月中归家,让夫人小姐不要担心。”看着准备启程的马车,顾海再一次说道。
“是,少爷保重。”一个小厮和丫鬟忙躬身施礼。
顾海点点头,这才挥手示意他们启程。
“少爷,等等。”远远地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抱着一个包袱的灵宝气喘吁吁地跑来。
这些日子灵宝飞速恢复初见时瘦小的身形,因为跑得急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顾海不由浮现几分怜惜。
灵宝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丫鬟,抚着胸口喘气道:“这是……给……夫人和小姐做的几双鞋子……”
“不是说不要送东西了。”顾海摇头道。
“这是灵宝的心意。”灵宝说道。
看着马车启程离去,顾海并没有转身走进书院。
“还是没有灵元的消息?”他问道。
灵宝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卖身为奴,更名换姓,生死不由己,或再转卖,种种不定数,让在偌大京城找个奴仆实在是不容易。
“少爷什么时候回去?”不想让自己的愁影响少爷的心情,灵宝忙转移话题,“夫人和小姐一定很高兴。”
“再过半月就走,还有些功课要请教先生。”顾海含笑说道,迟疑一下,“灵宝,不如你也跟我一起回去,你这样没头绪地乱找也不是个办法。”
灵宝摇头,“多谢少爷,灵宝找不到哥哥不回去。”
换做自己或者十八娘,也一定会这么做,顾海也就不再强求。
正说着话,见七八个士子拥簇着顾渔走了出来,身后各自小厮牵马,衣帽皆整洁一新。
看样子是要出门,顾海侧开身子让路。
顾渔一身素锦长袍,披着暗黑披风,玉冠挽发,面上神采奕奕。
作为这届会元,自然引来无数人的拜访以及宴请,但顾渔却是异样的低调,除了同窗学子建康乡亲,见的人并不多,也谢绝了大多数的宴请,依旧住在书院,安静读学。
不知道这一次是什么宴请请得动他出席。
看到顾海,众人停下脚步,这几个士子都是高中的,名次不等,但最为同科同年,将来在官场上他们是要互帮互携,因此都含笑打招呼。
“大家相约去主考李大人家拜谢,含之一起吧。”有人说道。
顾海还真没去过,闻言意动,再看顾渔,又有些迟疑。
他的迟疑哪里逃得过顾渔的眼,顾渔面上浮现一丝笑,带着微微的嘲讽。
“怎么?不想还是……不敢?”他一笑问道。
这话别人听的也没什么意思,但他们兄弟二人却是心里明白。
这一次顾渔中了头名,顾海察觉他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当然依旧称不上什么和善,只是以往眼神中的嫉恨少了,嘲讽不屑多了。
不就是笑自己的名次靠后嘛,顾海有些失笑,对于顾海来说,能进前三百就已经很满足了,虽然自己是建康乡试的榜首,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泱泱大周人才济济,他可不认为自己已经才华横绝天下了,当然,每个人都想要更好的名次,因此他也有小小的失落,以及小小的对顾渔的嫉妒,不过也仅此而已。
“自然要去。”顾海笑道,正好身上穿的新衣,打扮得体,便吩咐小厮牵马来。
顾渔如今声名大噪,同样所受的束缚也越多,他行事必定要比以前更加谨慎小心,绝对不敢明面上跟自己过不去。
再者说,拜访主考李大人也是必须的事。
又嘱咐灵宝几句,顾海便跨上马与一众人向城中而去。
主考李大人乃大学士,他的府邸一如其他重量级官宦,位于宿安城朱雀街外,四周遍布朝中重臣府邸,好处是彰显身份,坏处是但凡有风吹草动难道其他人之眼。
顾渔一行人打马来到李大人门前时,已经有一人马停在门前。
看着四五个护卫下马,从朱红四人轿中走下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虽然不穿官服,但上位者的气势不容忽视,已经停在一旁的众人中忽的两三人猛地变色。
“是内阁胡大人!”
“是这个软骨头!”
“狗贼!”
“李大人怎么会见他!李大人浩然正气明察秋毫,绝不会见他这等小人!”
几人神色愤愤说道。
考前的主站议和朝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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