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匠人而已,顾洛儿根本没想到,怎么在她眼里看起来的低贱身份,怎么在夫君眼里却是不一样?
她有些愕然地看向顾十八娘,见她已经站直身子,嘴边抚着一丝笑,这笑意格外的刺眼。
“也罢,妹妹请坐。”顾洛儿转开视线,恢复淡然神色说道。
顾十八娘说声不敢,并没有再次挑战顾洛儿的极限果真坐下。
而保定侯三公子见她未入座,自己也便站着,已经走到椅子旁的顾洛儿见状,反而也不好坐下。
透过缝隙见到这种状况,屏风后传来低低的窃窃私语。
“看样子,保定侯三公子对十八娘很好啊。”
“是呀,还一口一个妹妹……”
“莫非是看她长得可怜?”有人低声道,声音带着几分酸意。
窃语声忽地停了,说话那人见所有的视线都看过来,不由脸一红。
“说什么胡话呢!”
“就是,有洛儿小姐在,珍珠翡翠都失色!”
“还可怜!以为保定侯家三公子没见过市面啊?”
怯怯声顿时将那人说得低下头半句不敢再多言,听大厅里顾洛儿似乎带着不悦轻咳了一声,众人忙安静下来。
顾洛儿的轻咳声,也打断了保定侯三公子一脸好奇地对顾十八娘问东问西。
三人到底是都坐下了。
“十八娘,我们要一百盒人参再造丸。”顾洛儿开口说道。
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要润润嗓子的保定侯三公子闻言差点喷出来。
一百盒?她以为这是买蜜饯果子啊?
顾十八娘并没有异样,而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对不住,我没有。”
顾洛儿冷声一笑,“怎么?怕我们买不起?”
事实上,就保定侯三公子曾经的经验来说,对于保定侯府来说,一百盒刘公秘制的人参再造丸当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这东西有时候你想买还买不到,但对于他们小夫妻俩来说,这花费真有点大了。
其实他们只需带回去五六盒,送给奶奶,讨个欢心,这东西奶奶一定喜欢的很,然后自然会要自己再去买些,那时候,就不是自己出钱,且还能落个孝顺的美誉。
怪不得总说这些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洛儿怎么能这样说妹妹……”保定侯三公子笑眯眯地开口说道。
这话让顾洛儿身子再次一僵,扶在椅子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在她看来,一向倨傲的夫君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对这个堂妹彬彬有礼,但自己与这个堂妹之间的过节又不能说给他。
顾十八娘笑了笑,一副我不介意她态度的神情。
“那……十盒有没有?”保定侯三公子试探问道。
顾十八娘沉吟一刻,顾洛儿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火冲头,她今日是要来给这贱婢难看的,怎么突然这贱婢竟然成了座上客?
一个匠人而已,堂堂保定侯三公子,用得着这么客气?一句话让她拿来就是,敢不拿来,任打任罚!
屏风后沉寂的窃窃私语声又起来了,顾洛儿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再忍不住恨意,一拍扶手道:“顾湘!你别不知好歹!我们要你的药,是看得起你!”
“住口!”保定侯三公子断声喝道。
这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屏风后也陷入一片静谧,连呼吸声都没了。
“你怎么说话呢?”保定侯三公子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调过于严厉,声音软了几分,低声道。
顾洛儿一脸的不可思议,新婚以来对自己软语温存总是笑脸相对的夫君,这还是头一次大声呵斥自己,而且是因为这个贱婢!
再想到此时屏风后众多被她请来那些人的神情,顾洛儿差点晕过去,她今天摆这个阵仗,就是为了一雪前耻,耻未雪,反而添耻。
被人这么狠狠打脸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两次,而这两次都是因为这个贱婢!
看着顾洛儿青白的脸,顾十八娘一笑,转开视线。
“三公子,你们何日启程?”她问道。
“七日后。”保定侯三公子忙答道,立刻明白顾十八娘的意思,脸上的笑意更浓,“如果妹妹有困难的话,再延迟一二日也可。”
顾十八娘点了点头,“那我可以做五盒。”
保定侯三公子大喜,抚掌笑着道谢,“那就有劳妹妹了。”
顾十八娘含笑还礼,“不敢,不敢。”
看着这二人有礼有节笑语晏晏,顾洛儿如坠冰窖,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匠人很低贱,谁都可以踩一脚,他们要卑躬屈膝地做人才对,为什么面对一个侯门望族的公子可以如此淡然地说不,而这个侯门望族的公子竟然还丝毫不觉得被冒犯?
有什么地方是她想错了?
“不过,还请三公子到建康大有生取药,”顾十八娘含笑说道,“我跟他们签有专供契约,所以……,当然堂姐夫要,价格上自然要便宜。”
这一声堂姐夫让保定侯三公子更加高兴,而一旁顾洛儿的脸则更加难看。
“那真是多谢妹妹了。”
顾十八娘站起身来,看着顾洛儿道:“堂姐还有别的吩咐没?”
顾洛儿脸色煞白,看着眼前神色平静淡然而立的顾十八娘,虽然没有咄咄逼人的眼神,狂风暴雨般的责骂,但这轻声缓语的一句问候,就如同猛烈的一拳击中了她的灵魂,她坐在椅子上,再一次口不能言。
顾十八娘走近她几步,微微倾身,如同要好姐妹告别。
“我说过,依仗别人永远是无常,只有依仗自己,才是天都不可欺。”她低声说道。
顾洛儿脸色苍白,高挺的胸脯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而颤动不止。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是个贱婢,她在自己面前只能跪着。
第131章 依旧
“这是堂姐要送给亲友的,我一定精心做,不让堂姐在婆家失了脸面。”顾十八娘笑道,拍了拍顾洛儿的僵硬的手臂。
要起身给她一耳光的顾洛儿闻言顿时脸色灰白。
顾十八娘看了她一眼,转身冲含笑观看姐妹情深的保定侯三公子施礼,便向外而去,脚步缓缓脊背挺直。
“她是个匠人,你,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客气……”顾洛儿看着自己的夫婿,声音颤抖地问道。
“她是刘公的徒弟啊,你不是也知道啊,这些名匠人名大夫什么的,都是很有脾气,又是死犟死犟的……”保定侯三公子道,又想自己这个新婚妻子是大家族娇养的闺阁女子,这些道理自然不知道,便细细地讲给她听,“……你没听过一句话,直书生犟工人顺毛驴……洛儿,别的不提,你知道前朝神医宋越人吧?”
宋越人,是一个姓宋的大夫,因为医术高超,被冠以古神医秦越人在世的名号,反而没人知道他本名叫什么了。
顾洛儿僵着头点了点,这个她自然听过。
“当时皇帝亲自请他入太医院,结果在太医院他脾气坏,嘴巴又苛刻,跟所有人都闹翻了,甚至三番两次地指责皇帝起居饮食不当,最后扔下一句得之于民还之于民扬长而去,这等冒犯皇帝的态度,皇帝并没有丝毫动怒,反而御赐金牌准他全国行医,所到之处官府优待……”保定侯三公子笑道:“……这些匠人脾气再坏,再冒犯居上者,也无甚大碍,就因他们是匠人,而不是官吏,身份低贱无害,居上者顺着他们,反而会博得宽宏大量心有大沟壑的清名……我听人讲这个刘公当年离开锦州,就是因为拒绝制药被宁王私扣,一气之下发誓宁王在锦州一天,他就永世不踏入锦州一步,结果民意纷纷,只闹得宁王灰头土脸,被皇帝训斥,到底追着去给人家赔罪认错请他回锦州……”
他说着哈哈笑起来,听到别人倒霉,尤其是比自己更厉害的人倒霉,总是很开心的事。
“其实,那不是民意闹的,而是锦州那些药商,离了刘公生意一落千丈,危及到大利益,才联合起来给宁王一个教训……”保定侯三公子压低声音笑道:“这些财可通天的大商人最不能容忍有人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一旦红了眼,六亲不认,宁王吃了个哑巴亏……”
他说得开心,却听咕咚一声,回头一看,见自己的娇妻晕倒在地上。
“洛儿!”
“小姐!”
“堂姐!”
“堂妹!”
大厅里乱成一团。
七日后,顾十八娘依数将药交给大有生,大有生早已经接到保定侯三公子的话。
“顾娘子也太刻板了……”大有生的大掌柜笑呵呵地亲自给顾十八娘捧上茶,话虽然这么说,眉眼里却全是喜气。
按理说,顾十八娘完全没必要通过他们把药给保定侯三公子,虽然说专供,但给自己家人做药自然不该受这个限制。
顾十八娘看了他一眼,笑道:“不好宰熟。”
大掌柜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冲顾十八娘竖了竖大拇指。
“来呀。”他转头对外唤道。
立刻进来一个小伙计,捧着一钱袋,放在顾十八娘面前。
顾十八娘见其中露出金光,知道是金叶子结账,点了点头,也不客气拿了起来告辞。
看着那小姑娘坐马车离开,大掌柜一面安排人给顾家大宅的保定侯三公子装礼盒送去,一面对另一个掌柜的感叹,“这顾娘子说是个药师,行事做派倒跟咱们生意人一样。”
“满身不是药香,是铜臭?”这个掌柜的扒拉着算筹笑问道。
大掌柜捻须摇头,“非也,非也,商人重利轻别离,而这顾娘子做得更好,人情也占了,利也不少,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行事倒是老练的很。”
其实他要知道顾洛儿和顾十八娘的交锋,对顾十八娘的评价会再加上一条,势也造了……
顾洛儿夫妇什么时候离开的,顾十八娘并不知道,也没有留心,但随着这夫妇俩的离开,她发觉族中人对她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路上见了自己退避三舍,如今竟有人主动打招呼,其中还有一些同龄的小姑娘,而且还是些素有清高之名的小姑娘们。
似乎是一夜之间,顾家族众发现了这个恶名昭昭睚眦小人身上巨大的利益,连保定侯府的三公子都为了一盒药对她和颜悦色彬彬有礼,那么可以想象这个顾娘子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以前冷落退避人家,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很多人后悔不迭。
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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