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在袖子下轻轻扯了扯顾十八娘的袖子。
顾十八娘转过身,看着顾洛儿微微一笑。
“我来问你,我哥哥因何事入狱?”她说道。
顾洛儿一怔,心思微动,已经察觉不妥,迟疑一下没有答话。
顾十八娘却不用她答话,紧接着说道。
“为师言不平,为圣上谏言,为天下问公道,我哥哥从师道臣道天下大道……”她手臂一抬,伸手指向顾洛儿,声音陡然拔高,“我来问你,我哥哥入狱遭祸,怎么就在你眼里是晦气之事?我们一家就成了晦气之人?”
顾洛儿面色顿变,心内不由大呼一声糟糕!
“你……”她头簪颤抖,脸色微白,张口要反驳。
顾十八娘哪里容她开口,冷笑一声,转过身迈上前一步,将她这一个你字堵了回去。
“你身为朝廷册封的五品夫人,竟说我哥哥为晦气之人,行的是晦气之事,莫非在你眼里,这尊师敬君从大义之行径就是晦气之事?这是你不知礼义廉耻呢,还是……”她沉声说道,看着面色铁青的顾洛儿,“还是你保定侯府亦是如此论调呢?”
这一句话出口,顾洛儿不由惊得身形一晃,后退一步,站在她身后的顾渔不动声色地移开一步,并未伸手相扶,微微垂头,似乎要掩饰越来越浓的笑。
这句话可就厉害了,这要是传出去,皇帝本身就对异姓公侯猜忌……
顾洛儿脸色顿时煞白,瞪眼看着顾十八娘,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不过是要给这对嫌恶的母女一个难堪,怎么如此三言两语就换来一顶这么大的帽子扣下了?
顾十八娘看着再不敢多说一句的顾洛儿,哼了一声,拂袖转身。
小丫头片子,跟我斗嘴!吓不死你!
正在堂内说话的顾慎安以及保定侯三公子在顾十八娘这句话扔出来后,顿时都面色大变,同时站起来疾步而出。
“洛儿!”顾慎安脸色难看,狠狠瞪了眼顾洛儿,再满面含笑地故作刚看到曹氏母女一般,“你们来了,快进来坐。”
曹氏看了眼顾十八娘,除了当时在建康族里争房产商铺之外,这是她第二次见识到女儿的凌厉,作为旁听者,她几乎都觉得头皮发麻心跳得厉害,真不知道作为被指着鼻子骂的人,更会是怎样的压力……
女儿如何护短,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地领会到了,竟是连一句不好的话都不能听人说。
她此时看去,见顾十八娘神色淡然,方才的事似乎没有发生一般。
“刚来。”曹氏便举步上前,对顾慎安施礼。
顾慎安忙虚扶制止,又命小厮快引着去见夫人,又介绍身旁含笑站立的保定侯三子。
这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曹氏忙携顾十八娘大礼参拜。
“一家人什么礼不礼的……”保定侯三公子忙也笑着虚扶,目光看向顾十八娘,见这少女比那次见时形容更俊俏几分。
曹氏和顾十八娘再次施礼,便由丫鬟引着进内堂见顾慎安夫人去了。
这边看着母女二人走了,顾慎安和保定侯三子不由对视一眼,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这女子的口舌,果然不是那些妇人们虚言,如释重负地轻吐了一口气,好机敏的心智,好厉害的口舌!
“洛儿!”顾慎安转过头再次瞪了女儿一眼,“你们日后就在京城里过日子,可比不得在你们家,说话行事,给我注意点!”
保定侯三子不能袭爵,家里便请了圣恩,得了通政司一个副部堂的差事,年后便可在京中安居了,因此趁着过年,夫妻二人一是来送年礼,二是来探探路,各方关系打理打理。
“就是,自己家姐妹,你这话说得怎么跟仇人……”保定侯三子也忍不住了,顺着丈人的话便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顾洛儿哇的一声掩面哭起来。
“是你姐妹!是你姐妹!”她哭道,转身向内院奔去,丫鬟们呼啦啦地跟了一大堆。
顾慎安与保定侯三公子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
“这孩子都是在家里惯坏了……”顾慎安咳了一声,解释道。
“她在家不这样……”保定侯三公子也笑着解释。
女人嘛,总是行径奇怪一些,翁婿二人不会在这女人问题上纠结,笑着转开话题。
而后堂里顾慎安的夫人已经从下人口里得知前院方才的一出戏,所以在面对曹氏母女时,神情颇为古怪。
似乎是有怒气恼意,但又不得不忍着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以至于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顾十八娘也懒得跟她敷衍,于是会面三两句话就结束了,临别时,顾夫人还意外地吩咐人给她们也备了礼。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曹氏都失态地多看了她两眼。
“不是什么值钱的,是我娘家那边送来的土产,图个稀罕吧。”顾夫人淡淡说道。
曹氏忙道谢,带着顾十八娘退了出去。
顾夫人伸手按了按额头,一旁的仆妇忙捧上茶。
“憋得我心口疼……”她吃了两口茶,喃喃说道,又问小姐。
仆妇们冲后边指了指,小声说道:“还哭着,不让任何人进房,夫人快瞧瞧去。”
顾夫人又重重地吐了两口气,才站起身来。
顾洛儿哭得花容惨淡,屋子里碎了一地的瓷片,小丫头们忙忙地要打扫,被顾夫人制止赶了出去。
“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别跟这丫头斗嘴,偏你气性大,一见她就忘了!”她抚着女儿的头说道。
“再不许她们上门!”顾洛儿将头蒙在被子里闷声喊道:“贱人!贱人!让这个贱人去死!”
“嘘……”顾夫人忙拍了下她的肩头,“这话以后可别说了,马上就不是什么贱人了,只怕是贵人呢!”
“什么?”顾洛儿猛的抬起头看着母亲,嘴边挂着一丝冷笑,“贵人?怎么?有个当七品官的哥哥,就也算贵人了?敢指着我鼻子骂我两句,就算是贵人了?自从为了挣钱自甘下贱当什么药师,她这一辈子就休想再翻身!”
顾夫人笑了下,要说什么又没说。
顾洛儿到底是出身大家又身为名门之妇,心思通窍,眼明心快,除了因为曾大意落败顾十八娘之后而导致见了她就会气血冲头失了理智外,其他时候察言观色可是极为机敏,顾夫人这不过嘴角微动,眼神一闪,她就猜到什么事了。
“怎么?有哪个贵人看上她了?”顾洛儿嗤了一声笑,一面说伸手挽起散乱的乌发,将一根金簪插上,“看上了又如何?不过是纳小做偏房,在自己主母面前如同奴婢,任打任骂而已。”
顾夫人一笑,略一沉思,低声说道:“自然是做小,只是,有些做小的,可也是贵人呢……”
天下做小的在她们母女这般大妇面前,永远都是侍婢一等,但却有一个地方,做小的不能当作侍婢。
顾洛儿双目一睁,愕然看向母亲。
“你是说……”她掩嘴惊呼。
顾夫人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没错,王侯之家。”
“不……不可能。”顾洛儿惊讶之极反而失笑,“她算个什么东西,又不是沉鱼落雁之容……”
略一停顿,又问道:“哪家?”
虽然屋内没人,但顾夫人还是小心的四下看了眼,才压低声音道:“我也是偶尔听人说到,准不准的还不一定……”
“娘!”顾洛儿有些不耐烦地催问。
“是文郡王……”顾夫人终于说道。
“不可能!”顾洛儿断然否定,她咬了咬红唇,胸口剧烈起伏,文郡王,那可是将来极有可能当皇帝的人……
“不可能!”她再一次郑重点头,“绝对不可能!她算个什么东西!”
她再一次重复一遍这句话。
“也许不一定,只是有人这么说。”顾夫人低声说道:“我也觉得不可能,文郡王那是什么人,怎么会……”她迟疑一刻,“不过,你也知道了吧,顾海,跟文郡王是有旧的……”
“有旧!我家跟文郡王也有旧!怎么不见我那些小姑子入了文郡王的眼!”顾洛儿高声喊道,重重地拍了下软软的被褥。
“我的姑奶奶,你小声点!那些王侯的事可不是咱们能背后乱说的!”顾夫人忙伸手拍了她一下,“是有人说,前一段,那丫头参加什么药师会,据说,文郡王也去看了……”
“呸!”顾洛儿呸了声,“她就认为是看她去了?那么多药师,她还真会自我贴金!”
顾夫人讪讪一笑,觉得好似也是这个道理。
顾洛儿站起身来,哼声一笑,晃了晃长长的凤仙花染的指甲,“这个,肯定是她自己搞出来的,为了跟文郡王攀上关系,还真是无所不用,真是个贱人!”
她的手指甲划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娘,你说得对,那贱人伶牙俐齿,我以后绝不会再和她口舌之争……”她缓缓说道,光洁的面上闪过傲然,“她就是个贱人,根本就不配跟我说话,我只要往哪里一站,身份上就能压住她,我就是要看着她在我跟前下跪,叩头!不就是个卖药的!”
顾夫人笑了笑,“你记着就好,别一见她被人家三两句话一激就忘了,中了人家的圈套,反而白白受辱!”
这句话再次提醒顾洛儿想起那两次的耻辱,她重重地深吸了两口气。
“我记下了。”她缓缓说道,掩去面上的愤然之色,恢复日常的贵妇端庄。
“你说你叔伯母怎么会想起送咱们年礼?”曹氏低声问道。
看着仆妇们将早已经备好的礼盒装车,曹氏还是难掩惊讶。
顾十八娘双手袖在袖中,只是淡淡一笑,“只要她们敢送,我就敢收,管她们什么心思,能奈我何?”
“在你心里就没好人了?”曹氏嗔怪地看了眼女儿,笑道,一面向车走去。
顾十八娘缓步跟随,“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是各自为己罢了。”
她的视线忽地落在一旁,抄手游廊里,一树盛开的腊梅花树旁,顾渔在廊下负手而立,面带笑意看过来。
“娘,”顾十八娘停下脚步,目光却看着顾渔,“我去跟堂哥打个招呼。”
女儿能这样知礼守亲真是再好不过,曹氏忙点头应了,自己扶着仆妇的手先上车,不忘嘱咐,“请他到家里来玩。”
顾十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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