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像……”
顾十八娘微微皱眉,这人神神叨叨地说些什么?
“看来你们也不是很急……”她笑了笑道,还有这样闲情来打哑谜。
“你们的眼都带着不和年纪的清冷,淡漠,愤恨,以及绝望……”黄世英并没有理会她的取笑,而是依旧接着说道:“绝望中还有欲望,不甘心的欲望,这种心性,自然非是天生,而是来自于后天历经冷暖生死挣扎才练就的,他因出身幼年之遇或可如此,但是,你又是因为什么会这样?”
顾十八娘心头微跳,面上神色不动,带着淡淡的笑意,问道:“三奶奶到底在说什么?他?他又是谁?我又如何?”
“顾渔……”黄世英答道,神情渐渐肃正,“十八娘,你是个聪慧之人,我也不瞒你,我觉得此次顾家突逢大难,渔儿他……”
顾十八娘心中一动,似乎一直迷惑不解的一个结被陡然解开,顾渔!顾渔!顾慎安!钱庄挤兑!看似毫不相干的发生,但却内里骨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想来,倒不像是兵败如山倒,反而像是处心积虑布下的局。
“十八娘,你们都恨顾家,是吗?”黄世英忽地问道。
顾十八娘心神不在,几乎脱口而出一声是,亏得话到嘴边咬住舌尖。
“三奶奶问的真有意思,我自然了解我自己,但你的渔儿可不该问我。”她笑道。
黄世英从她脸上收回视线,没有再追问。
“渔儿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天资聪慧,心思剔透,又勤奋好学,意志坚定,他这样的人,应该如同苍鹰一般,目的是翱翔虚空,而不是虚空之下的小情小爱……”黄世英视线投向清明的天空,因为连日北风,刮得天空青蓝一片,不见一丝云雾,很快她的视线再一次转向顾十八娘,“我不希望他就这样自己毁了自己……”
“有你这个母亲教导,渔少爷必然前途无量。”顾十八娘笑道。
“我教导不了他。”似乎并没有把顾十八娘的话当作笑话,黄世英正容答道,轻轻摇头,“所以,我才请你去。”
顾十八娘愕然,“我?我去做什么?”
“十八娘,我也不瞒你,没有千万两银子,顾家度不过这次危难,除非……”黄世英神色肃正看着她,“除非,官府暂不逼提官银,以及,找回顾老常丢失的货船,这样,再加上你的银子,尚有一线希望……”
“那就去找啊。”顾十八娘说道。
黄世英看着她没有说话。
顾十八娘脸上的笑慢慢地消去,显然二人对对方心里所想都心知肚明。
“三奶奶不会是要我去找海盗劫走的船,还有找官府让他们不要提银吧?”她玩笑道。
“自然不是。”黄世英摇头笑道。
“那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何益……”顾十八娘苦笑道。
“我要你去阻止他。”黄世英看着她定定答道。
“阻止他?阻止谁?”顾十八娘失笑问道。
“顾渔。”黄世英答道。
顾十八娘哈哈大笑。
“且不说三奶奶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她笑道,带着几分戏谑,“为什么是我?”
黄世英看着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十八娘,那一次了然大师讲经,为什么会突然邀请了渔儿和你?”她突然问道:“为什么偏偏是你们不是别人?”
第199章 晓情
这可真是一见和尚惹麻烦!顾十八娘不由苦笑一下。
“三奶奶,这个你得去问了然大师……”她笑道:“再说也不只是我和顾渔,还有我娘……”
“你是未出阁之女,要请你自然要请你的母亲……”黄世英淡然说道:“十八娘,你不用说了,了然大师的推演卜卦从来是没有错过……他既然叫了你们二人同去,自然有同去的道理……”
对于建康人来说了然大师都是神一般的存在,顾十八娘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确切说来,我今日之所以要请你去,就是了然大师的指点。”黄世英抬眼看她说道。
这个老和尚!顾十八娘心中一震,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顾家此次逢难已经早在了然大师预料之中!
见她看过来,黄世英点点头,证实了顾十八娘的猜测。
“早在两年前,我有幸得了然大师卜卦一次……”她淡淡一笑道:“我寡居之人,对于天命福运之事已无心求问,便随口问了顾家家事,了然大师告诉我说顾家有大劫,此大劫翻气运覆根基,来势汹汹无可阻挡……”
听她说到这里,顾十八娘不由含笑插了句话,“既然命定如此,大师必定是要劝三奶奶放下执念顺其自然喽……”
黄世英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不过……”她接着说道,“看在我虔心礼佛的份上,了然大师又给了一句指点……”
“哦?”顾十八娘自嘲一笑,“原来佛法也不是众生平等……”
似她这等前世无钱供奉香火今世逆命而生之人,便得不到指点。
“大师说,”黄世英并没有理会她话里的嘲讽,看着她说道:“逢此难之时,如果顾氏湘女合家尚安在,或有破解之机。”
如果此时……合家尚且安在!啪的一声,顾十八娘扶在细竹上的手折断了一枝。
死在神佛预料中,而生也在其预料中,生生死死,悲悲喜喜,在被唤作命运的庞然大物眼中,不过是刍狗。
顾十八娘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
黄世英并不出言,静待她笑声落下,才缓缓接着说道:“对于此次顾家大难,渔儿不闻不问推脱敷衍,冷眼旁观……”
顾十八娘心里冷笑一声,何止如此,只怕这一切就是他的手笔。
“我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听进去的,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而你,你们应该是一样的,也许你能说动他,让他这次不要冷眼旁观,以他的能力应该能说服官府暂不提银,也能去追查那批货物……”黄世英说着苦笑一下,“或者,那批货物他已经知道下落……”
一阵沉默,只有风吹枯竹叶沙沙作响。
“万物有生有熄,月满则亏,从来没有哪个家族能永盛不败。”黄世英接着说道。
听闻此言,顾十八娘眼中露出几分意外。
“那就如佛法所言,顺其自然吧。”她笑道。
“不过此时却不能败,或者说,不能这样败。”黄世英说道,看着顾十八娘,“十八娘,我知道你们恨家族不公,恨轻视侮辱,但人活在世上,本就不能随心所欲万事如意,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冲突,就有高低贵贱,就有人情世故,一天之下如此,一家之中亦是如此,十八娘,就说你在这药界,难道就没有收到过白眼冷语,不屑嫉恨?”
顾十八娘默然,何止如此,还有被人除之而后快的算计。
“十八娘,顾家是清贫之家三代累积风调雨顺之下,第四代才能供出一个读书人,就此相辅相成,荣辱与共,我们这等家世,跟那些王侯世家不同,那些人地位世袭,铁打铜铸,而我们顾家不敢保证一辈子都能风平浪静风调雨顺,也不能保证下一代能登入朝堂,远的不说就说你叔伯父,他坐上如此高位,也始终与咱们建康顾家合族相连,他以朝堂之势护我们顾家风调雨顺,而我们顾家尽合族之资,供他上下打点富贵荣华……”黄世英缓缓说道,神情郑重。
顾十八娘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也是头一次有人和她说这种话,这么说来,纵然是一家至亲,顾家族中想必每年送给顾慎安的财礼也不是个小数目。
“简单说,这就如同种田一般道理,家族,便是田地,而你、我、你叔伯父、顾渔、顾海等等,都是这田里生长的庄稼,不管天生良种,还是后天给养,不管是粮还是草,都离不开这田地,种不出好粮,田自然要被世人所轻视,而田土变贫瘠,再好的良种也长不出好粮……”黄世英接着说道:“这一代是我顾家族中难得好年景,聪敏如顾渔,踏稳如顾海,十八娘,你忍心见他们就此枯萎……”
“以前没这块地的时候,我们过得也很好……”顾十八娘淡淡说道。
“以前是以前,但以后就不一定了。”黄世英说道:“第一你叔伯父非是清白安身而退,而是冒犯天颜高权不得不退,这势必造成咱们顾氏一族在朝中印象不善,第二,此次家败,是因为资不抵债,罪论欺诈,抄家没产处置,违君曰不忠,欺民曰不义,此等不忠不义之家子弟,如何得安以重任?如何能安民之心?”
顾十八娘看着她没有说话。
黄世英收回视线,转身缓步而走。
“十八娘,我黄世英祖上世代为官,也曾权倾一时,但那又如何,一朝势败不如猪狗,这就是为什么不管我们此等人家出来的朝官做到如何高位,在那些王侯世家眼里也始终不屑,就是因为我们富贵如流水根基不稳,今日耀武扬威,明日就翻身下台,十八娘,世间生存何其难,族亡势败,冷眼旁观出这一口气,又有何益?”
看着走远的黄世英,顾十八娘站在那里没有动,而是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丛枯竹静默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宝疾步走过来。
“他们走了?”顾十八娘问道。
“是。”灵宝答道。
“那么,备车。”顾十八娘转过身说道。
“小姐,这都要过年了,你要去哪里?”灵宝一脸惊讶忙问道。
“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其实,这扬州的雪景也是不凡,灵宝,咱们就去扬州赏雪。”顾十八娘笑道,从灵宝身前擦身而过,向大厅而去,静候母亲曹氏送客归来。
一直以来都是她用口舌压制说服别人,这一次,她承认,被这个并无多交的长辈说动了。
顾家不能败,至少不能这样败,这样败便是玉石俱焚,他们一家好不容易脱出泥潭,不能再被拉回去,不能重回人人都可以踩踏一脚的境遇,不能让哥哥空有一腔抱负终将无门而入,黄世英说得对,田中有草有粮,人情世故在所难免,那么与其怨恨别人冷眼歧视,还不如奋力茁壮化草为粮。
再者说,难得那老和尚如此看得起她,那就去试试,反正,成也好败也好,与她顾十八娘来说,只有利并无弊。
第二日一早,一辆马车在四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