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宝泉如今的日子过得是天昏地暗,他不相信眼瞎了,遍请名医和尚道士的闹腾,而与此同时家里的儿子们眼瞧着爹的身体精神都垮了,便开始争权抢钱,分帮结派闹得鸡飞狗跳,偌大的家业似乎一夜间都要分崩离析。
这种家族会议,顾宝泉原本是不用再参加了,但他不甘心,回回都要人扶着过来听,虽然坐在这里跟没坐在这里一样。
“顾十八娘!顾十八娘!”他想要走过来,无奈眼睛看不到辨不得方向,又似乎很激动,闹得四周一片混乱。
顾十八娘转过身,冷冷看着他,看着那跌跌撞撞狼狈的怎么走也走不过来的男人。
“宝泉,你要做什么?快坐下。”更多人皱眉说道。
“我不!我不!”顾宝泉挥舞着双手,想要劈开一条路,他声音有些变形的喊着,“她是凶手!她是凶手!”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
第111章 勿谢
顾宝泉中蟾毒的事,事后被人说起来,大多都会当作笑话,又或者是报应。
大冬天的怎么会突然跳出蟾蜍,而且还带着那么多毒液的蟾蜍?可见是上天对顾宝泉这个拈花惹草的风流鬼的小惩罚。
但后来顾宝泉却想了很多,他可不认为是什么上天的惩罚,要是上天要惩罚的话,那他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有人害他!一定是的……
家中的儿子女儿夫人小妾统统成了他怀疑的对象,为此杖毙了一个侍妾,驱逐了一个庶子……
事情似乎依旧没有他想要的头绪。
今日他坐在这里,大厅里闹腾的那么热闹,他其实都没注意,沉浸在自己混乱而噪杂的世界里,直到身旁两个人谈论顾十八娘,说道她是制药大师,会炮制药材,各种神奇的药材时,他突然打个激灵。
他想到大夫说的那句话,又不是炮制蟾酥,怎么会流出这么多蟾毒……
而这时一股奇怪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钻入他的鼻息……
顾宝泉眼睛瞎了,嗅觉却异样地灵敏起来,就是这个味道,在那个时刻似曾出现……
有的人因为生活习惯而会带上特殊的味道,比如他的夫人,唯爱烧香礼佛,整个人身上一年四季都带着佛香味,那么惯于制药的人,身上自然也会带着……
这是药香味!
“顾十八娘是谁?”他抓住那人问道。
“是顾乐云的女儿啊……”
顾乐云的女儿他不认识,但顾乐云的老婆他可认识得很,那个娘子自从在顾乐云的葬礼上一身俏地闯入他的视线,就如同猫爪一般让他的心痒痒的难以自制……
他想起这件事发生前,他才有了第一次机会接触曹氏,虽然只是摸了下小手……
顾宝泉觉得一道炸雷在头上响起,曹氏的女儿!又会制药……
“是你弄出蟾毒!是你那日在湖边给我下毒!”顾宝泉挥舞着手大喊大叫。
这个凶手,恶妇,杀人犯,送官,不,我要亲手打死她!弄瞎她的眼!再打死她!打死他们一家!贱货!猪狗!畜生!敢惹我顾宝泉……
“你说什么?”顾十八娘皱眉,带着些许厌恶看向他,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顾宝泉已然激动的语无伦次,来回地咸着凶手,下毒,蟾毒……
“你就是宝泉伯父吧?”顾十八娘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他,一面向周围的人求证。
附近的人看到这小姑娘投来的视线,不由打个激灵,忙点头。
“是,是,这就是……”好几个人齐声说道。
“我听说了,你中了蟾毒。”顾十八娘淡淡说道:“我虽然会制蟾酥,但却不是大夫,解蟾酥毒我没有好法子,伯父你还是找大夫看吧。”
大喊大叫的顾宝泉闻言一愣,他大口大口地吸气,这恶妇在说什么?她想转移话题!
“我是说那一日是你给我下的毒!你休要装傻!我知道我知道!”他侧耳听声,想要辨出顾十八娘的位置,却不料大厅里因为他这句清晰的话而哄得乱起来,到处都是人说话声,根本分不清方向。
“老三!老三!”顾宝泉张着手大喊,喊自己的儿子,“把她捆起来,捆起来!”
要是以前,顾宝泉喊出这句话,大厅里的所有人应该都会相信,而他的儿子们也会毫不迟疑地听从财神爹的指挥。
但现在,看着这个眼瞎脸黄,形神惶惶如同疯癫的老头,大家的面上都浮现几分难掩的厌恶,而他的儿子们也自然站着没动。
“爹……”一个儿子伸手拉了拉顾宝泉的胳膊,目光在大厅里的四个装满钱的箱子上转了转,最后落在那肃身而立的少女身上。
少女眉眼已经初露娇媚,脸上尚存一丝稚气,但顾宝泉的儿子直接就忽略了那稚气。
笑话,经过方才的事,谁还把她当一个普通的十几岁的少女来看待,那才是稚气!
她的神情平静,似乎因为顾宝泉的话有些疑惑,不过如果你看她的眼,看向那最深处,幽深如同古井,漆黑如同子夜,没有谁能够窥探出她的真实情绪。
“爹,别说胡话!”顾宝泉的儿子再一次打个激灵,低声说道。
这话一向是顾宝泉来训斥儿子们的,没想到会自己也听到,顿时大怒。
“你个孽子!那是害你爹我的仇人!”他扬手胡乱地冲儿子的位置打去,“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啊?你是不是巴不得你爹我早死?你们好分家产?啊?你是不是还要去谢谢人家啊?”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大厅里的气氛便因此活络起来。
顾宝泉家最近的鸡飞狗跳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老头疯了……”大家低声笑道。
“宝泉!”顾长春皱眉喝道:“成何体统!”
“哥……”顾宝泉停下手,跌跌撞撞地要冲顾长春过来,一面喊道:“你要为我做主啊,就是这丫头下毒害我啊,是她弄的那蟾毒啊……”
大厅里笑声渐渐地低了下去,视线都投向顾十八娘,如果说顾宝泉疯了,那也不至于偏偏这个时候跳出来指认凶手吧?莫非……
顾十八娘一笑,“为什么?”
她说这话,慢慢地抬脚往顾宝泉身边走去,见她走来,或坐或站的人忙都让开一条路。
“因为我会制蟾酥?”她带着笑慢慢说道:“这蟾酥很简单,每一个制药师都会,哦,当然,在咱们家里,大概只有我会……”
她停下脚,似乎有些疑惑。
“那怎么办?真的还只有我会,莫非我真的是凶手?制出蟾毒害伯父你?”她说这话,视线扫视周围,似乎在向大家求证。
看到她的视线,众人回过神。
“十八娘说笑呢……”
“无冤无仇的,你害他做什么……”
“……十八娘你认得宝泉是谁不?……”
“大周朝这么大,中蟾毒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都是制药师干的?”
大家纷纷笑道。
顾十八娘这才也跟着笑了,歪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不是,要是这样,这天下没人做制药师了,都被官府抓起来砍头了……”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看着大家的笑,顾十八娘的眼却红了,多么滑稽的场景啊……
那一世,也是这样,娘指责顾宝泉恶行,顾宝泉愤然否认,而被请来主持公道的族中众人,也是如此。
他们说是呀是呀,宝泉怎么会做这种事,是呀是呀,曹氏你疯了不成,你自己不守妇道做下了丑事,怎么能胡乱污蔑宝泉老爷,宝泉老爷好心补贴你们过活,你就欺负他好心如此……
如今对立方依旧,但形势却完全颠倒了。
顾十八娘站在那里,想大声笑,又想大声地哭。
顾长春此时也咳了一声。
“宝泉,休要乱说。”他看了眼顾十八娘,“下去吧。”
大厅里的议论嘻笑,让顾宝泉原本就狂乱的情绪更加狂乱了。
他瞎了,难道这里所有人都瞎了吗?怎么大家听不懂他的话吗?
“她身上有香味!就是那天!那天我闻到了……”他大声喊道。
大厅里议论声稍停。
“伯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顾十八娘带着无奈,冲大家一笑。
这话让大家又笑了,大厅里又热闹起来,淹没了顾宝泉的大喊大叫,他挣扎着要冲过来,却被几个儿子毫不迟疑地抓住了。
“这样吧,我还有事,如果伯父你找到了人证物证,就去报官,恕我不能再次奉陪了。”顾十八娘摆摆手,示意大家静一静,朗声说道,说罢,目光扫过顾宝泉身边的几个儿子。
顾宝泉眼瞎了看不到,但他的儿子们还没瞎,这小姑娘的眼神明显带着冷森森的味道。
这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瞧瞧她是怎么回报族长的……
大家打了个寒战,更加用力拉住胡乱扑腾的顾宝泉,爹也是,在家里杀鸡打狗地将所有人都当凶手的闹腾,大家都习惯了,但在家闹就闹了,怎么能跑到外人跟前说,而且还是跑到这等睚眦必报记仇的小人跟前……
“妹妹说笑了……”顾公子们纷纷笑道:“还望妹妹不要往心里去,家父他病体未愈,精神不是很好……”
顾十八娘一笑,“既然如此,还要再找大夫好好瞧瞧才是,这蟾毒虽说伤了眼,但沿着经络,积久不消日子久了,会伤了五脏六腑的,可不敢大意。”
“是,多谢妹妹。”顾公子们感激地道谢。
忽听咕咚一声,顾宝泉翻着白眼倒在地上,气晕了过去了。
这一下更证实了顾十八娘的话,看来这顾宝泉的身子是毁了……大家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目光扫过晕倒的顾宝泉,呆滞的顾乐山,沉默不语的顾长春,带着讨好笑容的族众……衣袖轻甩,顾十八娘转过身大步而去。
这一世,她们母子再不是那个卑微的匍匐地上等候大家裁决的角色!
临出门的时候,两个小厮脚步不稳,将第四个箱子歪斜下来,终于解开了大家的好奇心,一片金灿灿的金币刷拉拉地如流沙般掉下来……
望着那远去的少女的背影,大家似乎看到她的身上亦被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
顺和堂,门面上永远是那么冷清,柜台上永远是那么空荡,但不管是守在柜台的灵宝还是坐在大夫桌前的彭一针,脸上都带着笑意。
“老伯,”顾十八娘在刘公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