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玉……”
一怔,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凝视着他,白衣如雪,纤尘不染,淡然平静,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眸怔忡地望着半挂在我身上的秦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沉。
“有事?”
“这人是谁?”
我们同时启口,又同时沉默。明明没有灯火,他的眼睛却如一泓远古的清水般澄澈明凈,带着九分冷然,一分怒火。
“累了,明日再议。”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却因为拖个累赘被他挡在门外。我静静地看着他,冷笑道:“怎么?范大人病出毛病了?要从翩翩的悠然公子变成纠缠不休的无赖吗?”
他眉头轻皱,眼底有抹受伤。空寂的夜空显得格外的静,偶尔能听得一声虫鸣。我心底一软,眼前的这个人,满怀满身的伤痛,无处可藏、无处可诉,只能倾泄于一厢情愿的恨意。而我彻底地打破了这份平衡,生生地剥离他的自以为是,逼他自己饮尽那不堪的回忆。
“这人是谁?”他依旧纠结于这个话题。声音很淡,很轻,却异常坚定。天上的繁星似乎全撒落在他的周身一般,眼前的他始终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芒。
“为什么想要知道?”我平静地看着他,目不转睛地问道。
“……”他身子僵住,我急忙钻了过去,有些狼狈地拖着秦朴跑向后院,鼻尖满是淡淡的青莲香味……
清晨,天刚蒙蒙亮,且有浓浓的雾,秦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满脸羞红,手中紧攥我昨日的长衫结巴道:“玉……我……昨晚我……”我不答话,直视着他的慌张,这人也真有意思,时而有心计,时而单纯得可爱。“怎么,你还没攥够?没想到秦大人平时看起来文弱儒雅,原来还有此等嗜好……”窗外扬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大却咬字清晰。
“灵夏!”我轻斥。
她笑着进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看秦朴,故意面带顾虑,欲言又止。
秦朴见状,急忙颔首,轻声说:“灵公子怕是有要事,秦某先出去了。”
我无所谓地点头,整理玉冠,灵夏玩味的视线上下端详我,说:“官路上收到了加急信函转送过来,主子猜是谁的?”
我歪着头想了想,二话不说伸手去抢,却被她闪开,一双明眸带着疑惑,说:“主子何时与大殿下有交情了?”她举高手,笑着盘问我。
“灵夏!”我沉脸一吼,她面色一怔,诧异地看着我,没有了玩闹的轻松。
我接过信函,袖中的手指竟忍不住轻微颤抖。轻轻抚摸绣花纸面,仿佛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个人。眼睛有些酸涩,虽然一直有绿娥的陪伴,但还是会觉得心底是空的,尤其当我发现南下并不单纯,数千只停靠在岸边的花船、范悠然莫名的恨意以及那些与大哥有关我却不知的阴谋,这些让我越来越无所适从,越来越迷茫,突然会觉得无助,突然会想不顾一切地去找他……哪怕只是一个拥抱,却可以带来所有。脑海中浮现许多画面,曾经的所有……大哥的蓝眸、巴地的种种、巫山的云雨、天河的意外、离别前的承诺都历历在目,刻在我的心上,不曾忘记。而今日,我们却隔得那么远,那么远……
“念玉。”
“念玉?”
“……嗯?”我有些恍神,抬头看她,却在那张灿烂的脸上看到一抹受伤。
“此信从安阳寄来,算算日子应该是在你们启程离开十日内便追上官路。灵春见是加急,便派专使赶夜路送来晋州。”
我点点头,离开十日后收到的加急信函吗?心底涌上一股暖意,在这朝雾环绕、稍带凉意的清晨,让我觉得全身从里到外都温暖起来。那一双亮如寒星的蓝眸,流光四溢,深深地留在了我的眼底,从此看不到别人。
“很重要的东西吗?”灵夏看我不语,神情却难掩激动,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带抹探究。
“嗯,很重要。”我抚平心绪,笑着说。
“噢……那我先出去了……”我愧疚地看着落寞的她,怕是自己的认真有些伤她,亲近的拉了拉她的柔荑,这才让她有了点喜色。走到门口处突然拍了下额头,恍然道:“把正事忘了……”
我眉头一皱“还有什么?”
她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昨日……昨日主子又对范悠然说了什么?”
我面色一怔,无奈地笑道:“怎么,他又称病在床,不见外客了?”
灵夏摇摇头,踌躇道:“不是……”
“那是什么?”
她看着我,一字字说得清楚,道:“他已经在大堂等候多时了……”
我撕信的手指一僵,冷淡道:“今日,谁也不见。”
我的心底有些紧张,轻拆开的绳结封印,上面清晰地印着虎佩图案,手不自觉摸向腰间,血红的玉佩散发着柔和的暖意,顿时觉得心中郁闷全部散去,阅读着入目的龙飞凤舞的字迹,心中一酸,我竟是如此想他。信中没有期待中的儿女情长,没有想象中的甜言蜜语,但是平凡的倾诉中却埋藏着刻骨的思念,字里行间,是闪光的影集,无数个瞬间融合成我淡淡的回声。我与他的种种在灵魂深处,不可磨灭。话虽不多,却有大半是无奈的批评,仿佛可以看到大哥失去一贯的冷静,跳脚地冲我大嚷的画面,但是那双魂牵梦绕的蓝眸带着道不尽的宠溺。信上说赵国已降,邓孟两国指日可待,最多一年,一年后我及笄之时,便是他接我回家之际。而关于我与范氏的婚约,大哥说一切由他来解决。不知为何,明明该放下的心此时却被悬得老高,大哥太胸有成竹了,正是因为这份淡定,才让我心慌。
48
龙船(上)
淡淡的轻风吹开禁闭的云窗,一缕阳光顺着细缝撒进来,滑过雕梁画栋、青花瓷瓶,最终隐没在我的眼前。我向前踩住阳光中的树影,影子便落了腿上。想起以前喜欢跟在大哥身后踩人影,以为抓住了全部,却不过是云烟。我抚平信纸,起笔回信,所有的积郁、所有的疑问全部化成思念的墨迹呈现在眼前,如果大哥是下棋人,那么我不会做卒。我只是想知道,他与姒国到底达成什么样的妥协……
接连几日,我落得清闲,思前想后决定参加一年一度的花船节。既然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地放船靠岸,没道理不许我参与吧。秦朴对这项决定不太认同,但还是送来了数名船工,我把他们安放在岛上,不需隐藏,便已经隐蔽了。如今我唯一需要解决的便是如何夺魁,打开画纸,弄得满屋子都是墨水味。初秋的夜晚是阴冷的,凝重的云层中洒下微弱的星光,落在萧瑟的云窗上,朦朦胧胧。绿娥打着灯笼,由远及近,火亮的红光把院子光秃秃的树桠映照得分外凋零。“还不休息?”轻轻的关心自前面传来。
我感觉到她的影子停在桌前,无奈地抬头看着她,笑着说:“你先睡吧”。
她摇摇头,忧心道:“小姐都几日没休息了,我怎么睡得着?”她转到后面,仔细端详我的画纸,惊讶地问道,“主子画的是飞龙?”
我眉头一皱,笑道:“你这么说,我真是不知道该欣慰好还是该无奈的好。”
“怎么了?”她迷惑的看着我。
我叹口气,说:“我画的是船。”
“船?”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嗯。”
她趴近了,来回看了几次,笑着说:“远观似龙,近看是船。主子心思缜密,比范大人的凤凰还要逼真,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变成实物。”
“扑哧!”我笑了,拍拍她的肩膀说:“凤凰都能成船了,何况是翔龙?闹到最后不过是龙胜凤冠还是凤压龙首的问题,不过想必也无人敢说凤比龙强,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小人了。”
“哈哈,主子英明,龙与凤斗,谁敢说凤赢。谁让他规定夺魁之船才可永驻晋州,是他们先小人了,我们不过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日后若要离开此地,光明磊落地留下护船手监视起来才方便。”我点点头,手执笔杆,肆意涂抹,“不过……”她声音一顿,欲言又止。
“怎么?”我抬眼,嘴角的笑意在听到那三个字后逐渐敛起。
“奴婢在想主子是不是对范大人过于冷淡了。自从他登门被三拒后,便不再出现了,如今我们又与他争魁,怕是日后……”
“没有日后……”我打断道,垂下眼,继续画图。
良久,问道:“给大哥的信可是送出了?”
“是的。”
“嗯,那就好。明日我出海上岛,这期间内如果是大哥的信函立即送到岛上,至于其他一律不理。明白了?”
她点点头,恭敬道:“属下明白了。”
“下去吧……”我停下笔,顺着她离去的背影看向无边的夜色,思绪飘到了遥远的北方,那里,是否也如此冰凉……
时间从手尖中遛走,不知不觉中,就过了七月,而我们的翔龙,也在一天天完整。
俗话说,八月十五吃月饼,八月初一花船艳。仿佛是一夜之间,晋州的花船节便温和地向我们走来。客栈门口,小贩摊前,拱桥旁,小河边……触目所及全是小型花船的影子。就连街边的孩童也会拿着镶着桂花的木制小船东奔西跑,玩闹无比。一些女子的鬓旁也插上了一两朵小花儿,平添了几分妖娆和明丽,接踵磨肩时飘起淡淡的清香。而他们前进的方向全是沛江北岸。我们的船由灵夏掌舵,看了看时辰,应该可以在落日前赶到,整整赶了二十几日的杰作即将登台,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暖的满足。
飞龙
“这位公子可有拜贴。”我点点头,交给门童一张来之不易的帖子。
花船节百花齐放的时辰定在入夜,在此之前,凡是有点身份的人都会齐聚望江楼一睹沛江风采,并且借机彼此联系感情,交际应酬。望江楼一共分为七层,从下到上,一层比一层高贵。我们算外地客,花费五百多两银子才买到了一个二层帖,好歹可以进门,也参与到此次盛会中了。因为地处夹层,来往人物络绎不绝,虽然吵闹也别有一番风趣。
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慢上楼,周围人肃静下来,门童亲自护送,在楼梯拐角处停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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