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十六喝了两口参汤,摇了摇头,闭了眼不说话。
萧醉风心道:十六儿要是发嗔说我做得不好喝,我定当小心地赔个不是,哄她高兴,她竟什么也不说,她竟什么也不说。想着,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秋十六默默地流了一会儿泪,道:“相公,等我身子好些,我们就去流云山庄为那可怜的孩儿讨回公道。”
“好,你说什么都好。”
接下来几天秋十六专心静养,萧醉风每天出去打听些流云公子和玉珠娘子的事。但是每日子时“虞美人”毒性发做,痛不欲生,休养了十几日,身体非但没有见好,反倒是一日不如一日,若非萧醉风以真气为她护住心脉,恐怕早已香消玉损。萧醉风决定带她去落英山庄找玉珠娘子求医,秋十六却觉得落英山庄在武陵桃源县,太远了,就算自己能撑到那里,玉珠娘子若是不在也是白跑一趟,于是执意要先去流云山庄找李明澈算账。萧醉风只得依了她,关了店子,买了辆马车,带了把大菜刀,直奔虎丘的流云山庄。一路上,萧醉风顾及秋十六身体虚弱,不敢行得太快,只让马车慢慢地前行,走了三天才到苏州。
这日天色已晚,马车在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路途上行驶着,天突然下起了雨来,一个路人被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见马车经过,挥着手叫道:“小哥儿,老汉是苏州城郊的私塾先生,要前往寒山寺,是否顺路,能否让老汉搭乘一程?”
萧醉风挪了挪位置,道:“上来吧,大叔,我们刚好顺路。”
“多谢,多谢。”那老汉爬上马车,道:“两位从哪里来啊?到苏州是走亲还是访友啊?”
秋十六掀起车帘,递了条毛巾给他,道:“我们是要去流云山庄。”
“小娘子真是好心人。”那老汉擦了把脸道:“你们和流云山庄的李大侠是故交吧?”
秋十六道:“李大侠我们是无缘结识,李大侠的公子和我们倒是有些交情,只盼李大侠能看在这交情上,给我夫妻一个痛快解脱。”
那老汉见秋十六面色苍白,道:“我明白了,小娘子是身染贵恙,要去流云山庄请李大侠救治,你们放心,去年我那口子也是染上恶疾,药石罔效,遇到李大侠,只这样,这样!”他比划了个运功的样子,“我那口子没几天竟好了。”
秋十六笑道:“如此说来,这李大侠可是个能人。”
老汉道:“何止是能人,这世上的能人何止万千,多少人仗着这个能字欺凌弱小?要把这个能字用在正道上可不容易啊,李大侠是有名的乐善好施,你看我们现在走的这条道,可也是李大侠的善行呢。”
秋十六见他说话条理分明,头头是道,虽然身体不适,但也忍不住和他多讲两句:“只是不知道这李大侠的家教如何?”
那老汉本就是个健谈之人,难得有人对这些耳熟能详的事感兴趣,立即就滔滔不绝起来:“说起这李大侠的家教,那可是人人得竖个大拇指,流云山庄的奴仆也都是待人和善,有一次,流云山庄的一个家人到苏州城里采买,与人口角,伤了人。本来那伤得也不重,人家李大侠非但是亲自去看了那伤者,那家人更是被重重处罚,在苏州城扫了整整三个月的大街呢,谁不说李大侠公正严明,处事得当呢?”
秋十六暗道,对家仆如此,可不知对自己亲生儿子又是如何。但此言自不当讲出来,于是托言身体不适,退回车厢中休息,心中思索着应对之策。
当晚两人找了间客店住下,一到子时,秋十六毒性发作,之后就再也不能入眠,萧醉风也陪着她坐了一夜,第二天,两人都憔悴不堪。
秋十六照着镜子道:“相公,我们今天去流云山庄,也不能让人给看得低了,这个落魄的样子去可不行,你把我们包袱里那只梳妆盒拿来吧,嗯,把首饰盒也拿来好了。”
那梳妆盒和首饰盒都是秋十六从白府中带出来的。梳妆盒是白玉雕成,里面放了些胭脂水粉,唇纸眉笔,她拿起胭脂,对着镜子,刻意地打扮起来。她中毒之后,面色青白,搽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果然娇艳了不少,然后又拿起唇纸在唇上抿了一抿,让双唇添了些血色。她用梳子梳了下头发,挽了个发髻,拿起首饰盒里唯一的一支发钗,转回头道:“相公,你帮我插上,好不好?”
却见萧醉风泪流满面,只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她笑道:“相公,你不要伤心,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走遍万水千山,我还没有实践诺言呢。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是先去贺兰山看雪还是先去洛阳赏花呢?”
“十六儿,十六儿……”萧醉风泣不成声,按在桌上的手指节发白。
秋十六道:“先不说这些了,相公,你去洗洗脸,我帮你也打扮打扮。”
萧醉风应了一声,出去了一会儿,再走进来时脸上已挂上了笑容。
秋十六道:“相公不用像姑娘家一样描眉画眼,我就给你梳梳头吧。”
“好。”萧醉风搬了个小圆凳坐到她面前。
秋十六先把头发给他梳顺,拿了条青色的丝带绑好,把镜子递给他:“看,是不是精神多了。”
萧醉风心道:再有精神又能怎么样,你又还能为我梳几次头。但仍然强笑道:“是啊,十六儿你的手真巧。”
秋十六怕再说下去自己也会忍不住哭出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那我们就去流云山庄吧。”
到了流云山庄,萧醉风恨李明澈害得秋十六受尽苦楚,也不叫人通报,抱着秋十六,用菜刀两下将大门砍开,一路闯进去,途中若有人拦阻,就用刀背敲晕。待到了大厅处,流云山庄已严阵以待。
“来者何人,闯我流云山庄,所为何事?”为首的老者发问。
“你是李清笛?”萧醉风一手抱着秋十六,一手提着菜刀问道。
“老夫正是。”铁面神判在江湖是德高望重,已多年没人直呼其名,所以一怔,方才答话。
“我要找你儿子李明澈。”
“不知这位少侠找小犬有何要事?”
萧醉风扬了扬手中的菜刀,道:“我要杀了他。”
李清笛脸色一变,正待出口相斥,秋十六道:“相公,还是让我来跟李大侠讲吧。”说着对李清笛盈盈一拜,道:“我和相公两人从杭州西湖来到这苏州虎丘,一路上对听人提起铁面神判李大侠,Qī。shū。ωǎng。无不交口称赞,说您侠骨仁心,铁面无私,若是自己家人做出什么理亏之事,也绝不护短,今日一见,果然是浩然正气。”
“夫人谬赞了。”李清笛还了一礼。
“不知流云公子可在庄内,若在的话,能否请出一见?”
李清笛此时已猜到今日之事和自己那宝贝儿子绝脱不了关系,但明澈在江湖上风评一向不错,虽然偶尔有些太过招摇,但料想还不至于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林伯,你去把明澈叫来。”
“是。”
一会儿,李明澈来到大厅,一见萧醉风和秋十六,脸色大变。
秋十六微微一笑道:“李公子,最近这些日子您吃饭可香,睡觉可甜?我那苦命的孩儿可有来找过你啊?我心里可是时常惦记着您哪。”
“明澈,你到底做出了什么事!还不快从实说出来!”
“李大侠,令公子怕是不记得了,还是由我来说吧。”秋十六把当日之事一一道来,她口才本佳,一想到那无缘的孩子更是痛彻心肺,一字一句都含血带泪,只听得李清笛脸色发青。
“你说,这位夫人说的可属实!”
李明澈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你这孽畜!”李清笛一巴掌甩到李明澈脸上。
“李大侠,我自小也读过些书,明白些道理,知道越是武艺高强,越是要收敛言行,胡乱出手伤人,是盗贼匹夫的行为。我们并无仇怨,令公子却出手就要致我相公于死地,若我相公真是不谙武艺,岂不是早就丧命?而我相公对令公子多次退让,令公子仍然是咄咄相逼,伤了我之后又一走了之,多日以来,更是未曾出现探视,恐怕是以为我们早死了罢。李大侠,令公子所为,这流云山庄可当得起这个侠字?”
李清笛脸一阵青,一阵白,却完全无法反驳:“老夫教子无方,深感惭愧,我流云山庄定会给两位一个公道。”
“不知李大侠要如何交待?”
李清笛向李明澈道:“畜生,你给我跪下!”
李明澈不敢违逆,直直地跪下。
秋十六也不说话,只看李清笛要如何处理。
李清笛斟酌着措辞,自己儿子犯下的这事儿,虽还说不上是伤天害理,丧尽天良,但害了人性命总是事实。这事儿要是别人犯下,倒也可大可小。可偏偏是自己儿子做下的,若要大事化小,定会惹人非议,但若不化小,那这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实在是——
“向萧夫人叩头赔罪!”
秋十六何等聪明,听李清笛如此说,已明白他的心意,冷笑一声,也跪下来,道:“李大侠,我也给您叩个头,你把我孩儿还来吧。”
李清笛没料到秋十六心思如此敏捷,一时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萧醉风道:“让你自己动手杀你儿子是有些残忍,还是我来动手吧。”
几个流云山庄的门人待要上前阻止,被李清笛挥手喝住。自己的儿子是宝贝,人家的孩子也是心肝,要杀了李明澈抵命,虽有些过分,也算是合情合理。为了这一个侠字,就一定要把正义放中间,亲情摆两边。李清笛心中悲痛难忍,闭眼不愿再看。
“师兄,请手下留情!”叶小坠分开人群冲了过来。
“小坠,你在这里啊,怎么还没有回去呢?”萧醉风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
“师兄,求你手下留情,他这些日子以来,食不安,寝不寐,日日都受着良心的谴责啊。”
“十六儿也日日都受那万蚁啮心的痛呢。”
叶小坠忽然跪下,道:“师兄,这祸事是我惹出来的,师嫂的毒也是我下的,你不如就杀了我吧。”
萧醉风轻声道:“你下的那毒,我本是可以逼出来的。”
“相公,你还看不出来吗?师妹是喜欢上李公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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