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呆了一会儿,摇摇头:“可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茫然地看向远处:“这世上,从没有一个人在乎过我。阿妈打我骂我的时候,总是说我该跟我阿爹一起下地狱,我就想啊,阿爹啊,你在哪里,不管你在哪里,过来救救我,哪怕带着我下地狱也好,地狱,也不会比在阿妈身边更可怕吧?”
“等我长大一点,我渐渐地明白了,阿爹是不会救我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我,又怎么会来救我呢?再后来,我知道了阿爹是什么人。背着阿妈给我奶酥吃的巴根哥哥死了,是被阿爹手下的骑兵杀死的;漂亮的诺敏姐姐死了,是被我阿爹糟蹋了之后杀了的。”
“我想都不敢想,部落里那些平日里可怜我的人,要是知道我阿爹是谁,还会背着阿娘偷偷给我吃的么?”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会梦到,梦到有一天,阿爹会知道这世上有我,会把我接走,会让我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
其木格说到这里,缓缓站了起来:“阿娘打我骂我,却从来没想过丢下我。我快病死的时候,她会整夜不睡的陪着我,她想利用我杀死他,可我死了她会哭……可换了他,他是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的。阿娘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想让我杀他,我就去杀,至于他是不是我阿爹,这问题根本不重要。”
卢玉郎皱着眉摆摆手:“说这些都没有用,他就是你的阿爹,你身上流着他的血,哪有做女儿的要杀自己的父亲的?你犯了这样的错,你阿爹还肯原谅你,你还想怎么样!”
其木格一脸古怪的看向卢玉郎:“你觉得他原谅我了?因为他听了你的劝,没有把我当场打死么?真奇怪,原来不打死我,就算是对我好了么?你们大宋人的想法真是奇怪。他不把我当女儿,我为什么要叫他阿爹?”
卢玉郎哼了一下:“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奸生女罢了,更何况你娘又是……白将军养你那是仁慈,不养你,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要折腾,谁也救不了你!好了,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冻病了又要给别人添麻烦,赶紧回去!。”
一股冷风卷着几乎成了冰粒子的雪抽了过来,赵航裹着厚厚的皮毛都觉得被冻透了,可这一刻,他觉得眼前女孩子身上的颤栗却不是因为这冷风。其木格抬起头来看看卢玉郎,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她慢吞吞地转过身,蹒跚着往房屋的方向走去。
赵航跟其木格不熟悉,等那小姑娘慢吞吞地站起来,沿着回廊走远了,才有些迟疑地说:“她一直这样子?她不是这里的病人么,这么个大冷天,坐在这里,也没人管她。”
卢玉郎摇摇头:“她的阿娘是蒙古人,阿爹是白林喜。这满院子的小娘子,要么是宋人,这些人恨死蒙古人;要么是北疆的党项人,契丹人……白林喜在北面,除了宋人,没人不恨他。她没被人找机会勒死就算运气好了!”
赵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即使救了其木格的卢瑟,恐怕也只是因为他的道德观不允许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其木格死去;但除此以外,对她是没有什么同情或者尊重的。
世界这么大,可对这个叫做其木格的小姑娘来说,却是无处可去的。
赵航没几天便见到了白林喜这家伙,只见他一身的铠甲,没带头盔,露出个大光头。自从那年核瘟,许多士兵剃头之后就保持了光头的习惯,但是白林喜这个级别的军官,一直留光头的却是很少的。赵航不觉想起卢玉郎提起的别人说白林喜准备立地成佛的笑话。立地成佛绝对不可能,这位满眼都是仄气,额头上多了好几道皱纹,看着更凶了。
白林喜是跑来跟严青做工作报告的,见到赵航是意外之喜,挺开心的表示要请他喝酒,赵航想起其木格的事儿,便笑嘻嘻地应下来,叫上卢玉郎,跟着白林喜跑到酒楼里要了个包间,几个人喝起酒来。
喝了几杯酒,便谈起了众人这些年的情况。白林喜恭喜赵航升官,又笑着说不出几年自己再见赵航,恐怕就要行礼了。对于这一点赵航实在没什么可说的,白林喜这家伙这三年贬了三次升职三次,马上就到四十岁的人,如今依然还是个四品,勉强掉在高官行列的尾巴稍儿,估计有生之年都不会再高升了。
白林喜对自己的仕途也根本没什么指望,他笑着举起酒杯:“别这么看我,我要是在意这些事儿,早就被气死了!反正我当兵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就是图个痛快,能让我痛快地杀那些蒙古蛮子,比什么都强。”
话说到这里,赵航忍不住道:“你总不能打一辈子的仗啊!你现在好歹也是做父亲的人,要跟一个孩子怄气到什么时候,真让她就一直在护士营里被人当疯子么?”
白林喜放下酒杯,沉着脸道:“你跟我出来喝酒,就为了说这件事儿?你想要我把她带回家?一个想杀我的小杂种?”
赵航怒道:“那是你的女儿!”
白林喜冷笑道:“贱人生的孽种,我没这样的女儿!”
赵航本就憋了几天的气,听到这里猛地站了起来,揪住了白林喜的衣领:“白林喜,你还是人么!孽种?那不是你造的孽么!这孩子从生下来,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你这样的爹?你既然做了那样的事儿,就该负起责任来,你又不缺钱,便是养这么个小丫头能麻烦到哪里去,你若是实在不想看见她,大可以把她送回到云中府你家老宅里让仆人照看。你连这点责任都不肯负,还算是男人么?”
白林喜反手把赵航的手拽离自己的领子:“你知道什么是责任?你懂什么!”他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然后哈哈大笑:“你想让我把她接回家,送到云中府我家老宅里么?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的爹娘,我的未婚妻,都死在那里,被蒙古人杀了……而你,想让我把这么个小杂种送回去,日日夜夜在他们眼前晃么?”
“若没有这些蒙古人,我跟云芝的孩子怕是早有一大群了。我是想要孩子,可我只想跟那一个人生孩子,别人生的孩子,不作数!她死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我救不了她。她不在了,我又怎么能养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而且是个蒙古女人生的小杂种!”白林喜伸出手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子哗啦啦地散了架,菜肴酒水溅了一地。
“我这辈子,别的做不到,我就想给我的老子娘报仇,我只有一个新妇,她埋在云中府我家的祖坟里。我怎么能,把她的仇人领进门,叫她阿娘!”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就如赵航想的那样,卢瑟会救其木格,只是因为他的道德观不允许自己对这个女孩子置之不理……
卢瑟是个传统的宋人。然而民族仇恨以及大宋人固有的傲慢摆在那里,所以卢瑟对其格木是不会有什么尊重的,其格木对他来说在某种程度上更像一只猫,这只猫或许能给他的一个可能喜欢猫的熟人带来一点欢愉,而这只猫本身也毕竟是一条命,所以他会顺手救下这只猫,让她吃饱,住进干净暖和的屋子里,必要的话剪掉它的指甲免得它伤人。至于这只猫是不是开心,这种问题根本不在卢瑟的考虑范围当中。
。
挠头,其实这些东西应该让大家自己体会,我不该说这么多的,只是忍不住……这几个人物对待其木格以及她所代表的东西的看法之间的差异,是我费尽心机刻画的,咳咳,总觉得如果不被大家发现我会很沮丧(喂喂!难道那样的话不该反省你的写作水平问题么混蛋!)
最后再次感谢赈早见琥珀主,在白林喜与卢瑟的刻画上,她帮了大忙。我每次修改完都要给她看,然后她会指出不合理的地方,指出某个人在这种情况下的行为是不是合乎逻辑,……这前后几章修改了好多次,目前的完稿我还是比较满意的,起码人物形象是鲜明的^_^
咳咳好吧其实这个文一直都在琥珀的帮助下写的,这事儿大家早就知道,不过这几章写的尤其艰难,没有琥珀的话绝对写不到现在这个程度,所以一定要专门感谢一下。(够了其实你就是在炫耀你有一个好基友吧!!!)
ps:感谢云山亲亲扔的地雷,你扔过好多只了么么哒
第八十八章
跟白林喜的聚会最终不欢而散;赵航心情十分糟糕,却对这样的状况无能为力。如果白林喜单只是嫌弃其木格的母亲是蒙古人;或者是因为这孩子曾经试图杀他,他觉得都可以劝,可以跟他好好讲道理。可是话说到如今这个份上;赵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不赞成白林喜这样的行为方式,可是这不是讲道理的问题,人的感情,岂是单单用道理可以说通的?其木格需要的是一个亲人,而不是一个把她当仇人;只给她一口饭吃一间房子住的父亲。若不能让白林喜真心实意的接她回去;即使是严青下令,白林喜不得不把其木格接回身边;这个女孩子面对的,恐怕也只是更冰冷的生活。
“简直烦死人了!”赵航心烦意乱地在屋里转了几圈,他再过几天就要出发启程去开封了,可现在他的心情却糟糕的要命,
他溜达了几圈,觉得屋里十分气闷,便跑去严青那里准备跟严青聊聊。推开门出去,迎面正遇到卢玉郎,卢玉郎虽然已经确定过几天跟他一起去开封,不过这几天还是要当值的,这会儿正准备去换班,到严青身边当标枪站着去。两人一照面,便决定一起过去。
卢玉郎知道赵航心情不好,便说些七七八八的事情逗他开心:“你觉得那个李明兰怎么样?唉,长得真不错,可惜太高了。”
李明兰就是那个朝严青扔哈密瓜的党项族小娘子,赵航前几日过去给护士营讲课的时候见到了那个姑娘,当时只有一个感觉——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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