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树林:“当是我们没有和好……”略忖措辞,我劝他,“将来你想见女儿,大可借名目进宫啊。”
见他无动于衷,只得佯作冷漠:“既然你不爱茈凌菲,当初就是写封信也好,早该和她做个了断,而不是对她不闻不问六年,让她错过待嫁的年纪。”
虽然我和真正的茈承乾才是令盈芳郡主蹉跎韶华的罪魁祸首,可将责任悉数推给眼前隐现冷怒的男子,强令他定要给茈凌菲一个交代:“你不娶她没关系。将来百合与我团圆后,你休想再见女儿一面。”
“呵,是吗?”
闻言,他反是一笑。不知为何,望着他笃定的淡雅笑颜,违和渐深。只是任我软硬兼施,他都不为所动,我气得口不择言:“我说到做到。你如果觉得今后见不见女儿都无所谓,那么尽管抗婚,让天下人笑你是个负心薄情之人!”
言毕,我转身扬长而去。可深低了头,不辩方向地在林间疾走,冷不防撞上坚硬的胸膛,抬头便见少年扬手打照面,怔了怔,见他两手空空如也,微一苦笑:“你那不离身的宝贝包袱呢?”
未央现下定是隐在某处,幸灾乐祸地看我和莫寻的笑话,自不可能留在车上替他做守财奴。可少年镇定自若,从怀里摸出一打银票:“小婿将来还得靠它养活娘子和咱们的孩子,若是教人给偷了,可没脸去见百合小妹。”
也不知该夸他高瞻远瞩,还是慨他精打细算,搜刮羲和人的银子供养他的郡主老婆。无奈摇首,对准他的脑门又是一戳:“这种诈赌赚来的黑钱,百合才不稀罕。你若有本事,就白手创番事业给她看。”
见到百合,这位九皋小王爷便该收心回国,自然只是和他开玩笑。可少年闻言一怔,俨然认真考虑我的建议,摸下巴沉思。见他正而八经地插科打诨,一腔沉郁烟消云散,我轻笑:“如果你们真有缘分,也不求你给她锦衣玉食,只要她每天打从心底地笑,绝不会因你而伤心,我这娘亲就别无所求了。”
我自己孤寂终老无妨,儿女若得良缘,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也便心满意足。对眼神渐深的少年淡一笑,拍拍他的肩,独自离去。
因是这日和莫寻不欢而散,之后我们同坐一车,未再说过一句话,小女婿则趁我们冷战,每天蹭在我身边,即使嘴上说是对他即要谋面的小娘子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仍惹得岳父冷眼以对,直至马车驶进风景如画的边陲小城,按先前梵游所说,在城东找到收养百合的人家,即大将军的冰山面孔稍有暖融,也颇意外在伽罗国境见到这等古雅的三进院落。上前叩门,出外相迎的管事墨发黑眼,一口流利的西北话,当是从临近的甘州而来。待莫寻道明来意,他淡淡打量我们一行四人,许是见三个男子风采卓绝,猜知来者身份非比寻常,颇客气地将我们迎进前堂。
“各位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请老爷和夫人。”
令堂内侍女奉茶,即便转身前去通禀主人。未待多时,便见堂外走来一对年轻夫妇,男子丰神俊朗,女子柔婉婀娜,可像是身体欠安,面色略显苍白,身边的丈夫一路扶她进里,目光温和,却是隐隐精光,淡扫了眼来人,终是停在静坐左首的女子:“夫人可是孩儿的娘亲?”
我颌首称是,起身施了一礼:“小女在府上叨扰多月,妾身惭愧。”
“夫人客气。”
男子淡笑还礼,扶妻子徐步向前。各自坐定后,稍事寒暄,从而知晓这对姓萧的夫妻来自甘州人,在羲和与伽罗两地经营玉石生意。几年前,因是他们刚满两岁的独生子早夭,妻子终日以泪洗面,不忍她时时触景伤情,便迁来这临近甘州的伽罗边城。而与百合结缘,乃是数月前,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出现在他的玉石铺,急欲变卖两枚价值连城的玛瑙。
“那等极品,却无谓价钱,只要筹够盘缠去往敦阳即可。不免教人怀疑它们的来路。”
回忆当日情境,萧公子笑说,“可见那位公子怀抱襁褓,身边带着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怎生不若劫人钱财的盗匪。”
成功的生意人,大多眼光精准。见青年气度不凡,疑虑渐消,以为遭遇什么变故,走投无路,才急着贱卖两枚玛瑙。也未多问,便收下其中那枚玉色稍逊的玛瑙,该值什么价,便一分不少地付足银子,另枚则物归原主,令他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结了银子后,那位公子便问在下附近有无可靠的人家,收容他的小女儿。”
许是见这位玉石商人并未趁火打劫,梵游也便放下戒心,称自己的妻子被仇家掳去敦阳,又要照顾两个孩子,实在有心无力,尤是出世不久的女儿,不忍她跟着自己跋山涉水,想要打听附近有没有可靠的人家。若愿收留孩子一段时日,他定奉重金酬谢。
适巧这玉石商人迁来异乡后,夫妻二人尚未如愿。偶尔想起早夭的儿子,妻子仍会伤怀。若有孩儿做伴,许会渐渐忘却丧子之痛,也便顺水推舟,欣然应承。而这林姓公子将女儿交给他们夫妻二人照管后,萧夫人因是有了寄托,精神果然大为见好,即使家中仆从众多,仍不假手他人,事事亲力亲为。听萧公子笑言给百合换了十几个奶娘,仍不入夫人法眼,搬来家中最大的箱子,还是塞不下给孩子裁的小衣裳。我动容,对那娴静温婉的女子道谢:“妾身先前遭遇变故,和小女失散,蒙贤伉俪不弃,无微不至地照料,妾身很是感激。”
梵游先前说是和人结仇,如果收留百合,许会惹来是非。可即使如此,他们仍心无芥蒂地接纳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我沉肩释然。可萧夫人自不知道我已打定主意,将百合托付给他们,数月来朝夕相伴,今日生母登门造访,意即要和这孩儿分离,颇是黯然:“小姐乖巧伶俐,妾身若有这样的女儿承欢膝下,就是要妾身的性命交换也无憾。”
萧公子听妻子说这不祥的话,微一蹙眉,可亦惆怅,转而问起梵游的下落:“林公子……”
亲爹不见踪影,反而三个不相干的外人随孩子的亲娘找上门来,未免匪夷所思。我抿了下唇,一时不知如何圆说,只有据实以告:“不瞒萧公子,其实那位「林公子」不是百合的父亲,因为和妾身有些过节,便将妾身刚出世的女儿掳来伽罗,直到上月,我们才在敦阳遇见那人,得知百合的下落。”
乍听孩子她爹原是拐带婴儿的人贩子,夫妇二人怔愕。萧公子更是半信半疑,许是经商多年,遇人无数,他确信自己不会看走眼,立时眸生戒备。我不禁苦笑,坦然问:“百合的左脚心是不是有颗红痣?”
有日梵游给百合换尿布的时候,不经意瞥见女儿和我一样生有胎记,否则在这没有亲子鉴定的时代,我百口莫辩,只有对不住女儿,来场并不可靠的滴血认亲。察知异样的萧夫人望向丈夫,点了下头,揣揣不安。萧公子沉默不语,可是听我尔后之言,即便释怀。
“因为上辈结下的仇怨,那人才会找妾身麻烦。他也非穷凶极恶之辈,只能说是一段孽缘,无端牵连我的女儿。”
世间时有冤冤相报的悲剧,萧公子颌首:“当初我且问他为何不将另个孩子一并留下,他未有作答,只说若有万一,不能亲自前来,便请我将孩子交给她的娘亲。”
虽未明言,可深深望我,似想知道梵游现在是生是死。个中曲折一言难尽,若说梵游为了护我这个世仇,现在命悬一线,反会令他糊涂。我避重就轻:“因为一些变故,生死未卜。”
如果因为女儿被掳,我怀恨在心,杀他解恨,也是情有可缘。萧公子叹了叹,见我未露半分大仇得报的欣喜,反是神情沉郁,许有内情,便未追问,温和对我们说:“天色已晚,夫人和诸位不如在舍下歇息一晚,不知意下如何?”
我原想现便提出那个不情之请,可余光瞥见坐在一边的莫寻面露焦灼,也便顺水推舟,点了下头。
“夫人舟车劳顿,一路辛苦,先请歇息片刻,稍后内子便将小姐抱去和您团圆。”
虽是心焦,可却之不恭,只有随管事先去客房,沐浴更衣后,听人叩门,顾不得穿了一半的衣服,匆匆披起大氅飞奔过去。可打开门,却非萧夫人,立在门外的男子见我在这寒瑟冬夜仅着一身单薄内衫,立时将我推进里去,等我穿妥厚实衣裙,因是先前冷战许久,一时相顾无言,直至回廊扬起婴孩哭啼,我们皆是一震,几乎同时冲向门,望着萧夫人领一个身形丰满的年轻女子由远及近,在我们面前立定,反而怔在原地,谁也没有伸出手去接,呆望女儿扬声啼哭。
“难怪小姐生得这样漂亮。”
因我之前一直戴着帷帽,乍见真面目,萧夫人赞叹了声,望向木立在我身边的男子。许以为莫寻只是我的随从之一,见他的反应和我一般激动,不禁意深相望。我也不避讳:“他就是百合的父亲。”
说话间,伸手去抱女儿,可见萧夫人双眼微红,怔了一怔,滞在半道,进退不得。
“相处一段时日,妾身确有不舍。”
萧夫人黯笑,柔声坦言:“母女连心,小姐平日很少这样哭闹,定是感知娘亲前来迎她,喜极而泣。”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抱到我怀里,“奶娘会在外边候着,夫人若有事,唤她即可。”
我点头。可这等严寒冬夜,令个女子在回廊等候,实在于心不忍,待萧夫人走远,便请奶娘放下装着尿布玩具的竹篮,回去歇息。待莫寻关严门,我哄着百合走向暖炕。先前匆匆一瞥,未有看清女儿的样貌,现在终是父女团圆,傻爸爸反而如坠梦里,呆坐一边,怔怔望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