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巴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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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巴比伦-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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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他的脸,他已经认不出我了。我说:“不错啊,西装是阿玛尼的,领带是什么牌子的?”姑娘说:“不知道。”我想了想,本来应该抽他两个大嘴巴,以示留念,但我一时找不到当年在糖精车间打人的心情,我拍了拍他的脸,就当自己抽了他的嘴巴吧。打人和Zuo爱一样,十年前欠下的债,十年之后必然是一笔勾销,否则就是强Jian犯,就是流氓土匪。   

  那时候,我在工厂里倒三班。深夜的工厂是另一个模样,走在厂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一些暗淡的灯光照射着路面,远处的贮槽影影绰绰。被灯光照射的蒸汽,在一片迷离中升起并且消散。机器的持续轰鸣和远处马达的声音,构造出工厂夜晚独有的寂静。假如我忘记自己是个造糖精的,而是一个摄影师,一个导演,一个画家,这种景色其实也是很迷人的。   

  夜班总是半夜九点骑着自行车出门,十点不到,我就进车间,把衣服换了,然后去交接班。我上夜班从来不迟到,因为必须交接班,假如我不去上班,别人就不能下班,这是工厂的规定。郭大酒缸是根本指望不上了。在我前面的那个班组是两个女工,让女工深夜回家是件极其缺德的事,会遇到强Jian犯。我再坏也不能做强Jian犯的同谋。   

  夜班很轻松,只要完成三批产量就能下班。我是前道工序,不用等别人,倒是别人经常催我干得快一点。那时候也有偷工减料的,明明应该搅拌两个小时的,就缩短个二十分钟,反正最后也查不出来,生产出次品也不会扣工人奖金,最多车间主任被撤掉。夜班没人管,只要不在车间里抽烟,抽烟会把大家都炸上天,对谁都没好处。   

  凡在工作间隙,我们就找地方睡觉。本来可以睡到休息室的,但那里太窄,男男女女都挤在一起睡觉,很不成体统,况且还有一个郭大酒缸在那里散发着恶臭。只要不是很冷的冬天,我们就会找一个角落眯一会儿,或者是在贮槽后面,或者是在配电箱旁边,总之是一些黑暗而干燥的地方,又能睡觉,又不会被值班干部抓到。   

  夜班时候,厂里会配备两个干部值班,他们在办公大楼里。每到凌晨一点,干部就拎着个手电筒出来查岗,查到有人睡觉,就扣其一个月的奖金。有些干部很懒,或者跟工人交情不错,也可能就不出来查岗,有些比较麻烦的干部,比如胡得力和倒B,就需要大家打起精神来对付。那时候上夜班,第一件事就是到门房去问一声,今天哪个干部值班,门房的老头一报名字,我们就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睡觉了。   

  厂干部抓工人睡觉犹如一场游戏,具体来说,干部通常是零点时候走出办公大楼,最先去的地方肯定是配电站,配电站的值班师傅接受检查完毕,就会打一个电话通知后面的化肥车间,然后他们自己就躺下来睡觉。化肥车间的师傅接到电话,就毕恭毕敬地等待检查,完毕之后,就打一个电话通知后面的甲醛车间,然后他们自己也睡觉。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像烽火台一样的警报系统,干部走到哪个位置,工人心里都很清楚。这种办法在工人和干部之间也形成了默契,假如遇到胡得力和倒B这种人,事情就非常麻烦,他们不惜绕路,先去检查甲醛车间,然后去糖精车间,然后再一个回马枪杀返甲醛车间,搞得鬼神莫测,工人非常头疼。每逢胡得力和倒B值班,车间里就得加派一个放哨的,通常是学徒工放哨,如果没有学徒就派实习大学生放哨,如果都没有,就只能抓阄。放哨的人站在车间门口,一见到人影,就会喊口令:晚饭吃什么!如果说:“吃海鲜的。”那就是自己车间的人,如果没说海鲜,哨兵就撒腿狂奔,一路奔,一路用棍子敲打管道,这个声音沿着管道传到车间的四面八方,睡觉的人就从各个角落里像僵尸一样站了起来,非常恐怖。即便如此,像胡得力和倒B这样的混蛋,仍然防不胜防,他们有时候会从货梯那里上来,抄我们的后路。这是不要命的做法,因为货梯很滑,没有扶手,很容易掉下去摔死。   



 被干部抓到睡觉,工人就会狡辩。睡觉有很多种姿势,到底哪种是睡觉,很值得辩一辩。我也是到了车间里才了解这门学问的,如果有研究睡觉的学者,我可以透露给你们,这门学问相当深奥。具体来说,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如果干部喊一声你就醒了,那不算睡觉,只算养神,如果干部喊了两声以上你还没醒,那就是睡觉。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如果流下了哈喇子,那就是睡觉。躺在地上的人,不管醒着还是睡着,一律都算睡觉,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是在发羊癫风。至于站着睡觉的人,不管你有没有睡着,那都不算睡觉,因为你实在太牛了,能站着睡,超越了人类的本能,你是一匹马。   

  在糖精车间所有的工人中,只有郭大酒缸敢于明目张胆地睡觉,连胡得力都拿他没办法。郭大酒缸睡下去了就不会醒,一百个干部喊他都没有用。等他醒了,不但忘记自己被干部抓到,而且忘记了自己曾经喝醉过。发奖金的时候他倒是很清醒,要是少了一毛钱就会去砸车间主任办公室。   

  九四年我曾经被倒B抓到过一次,凌晨四点,连哨兵都睡着了,倒B从货梯那里蹑手蹑脚走上来。这纯属变态,这个时间我们都把产量完成了,机器也都关了,打个盹是天经地义。倒B之所以赢得倒B的绰号,就是这个原因,他老犯贱。他进了车间以后,在几个角落里分别找到了睡觉的工人,他都没叫醒他们,后来他在配电箱边上看到了我。我坐在地上,抱着双膝,脑袋深埋在胸口。本来,这个睡姿是不足以让倒B把我认出来的,但谁让我剃了个光头呢!倒B喜出望外,往我身上连踢了几脚,嘴里还喊:“路小路,抓住你睡觉了!”我诈尸一样跳起来,附近睡觉的工人也醒了,纷纷从地上站起来。倒B单指着我一个人,说:“跟我走,去办公室写检查!”   

  我迷迷糊糊跟着倒B往外走,走出车间脑子才转过弯来,妈的,原来我落在了倒B手里,而且他就乐意抓我。照厂里的规矩,抓住一次睡觉,就要扣当月奖金,半年奖和年终奖也要受影响。我有点心疼,走在路上很想找根铁管把倒B的脑袋敲开,我要是把他敲成一个失忆症就好了,但是,我下手没轻没重,万一打成植物人那就惨了,我得养他一辈子,还有他老婆孩子。砸人是很不好的,或许我应该把自己砸昏过去才对。   

  到了办公室,倒B非常开心,完全不知道刚才的一瞬间他将可能变成植物人。倒B说:“可算亲手抓到你了。”   

  我说:“我被抓到过很多次了,迟到早退,调戏小姑娘。”   

  倒B说:“可我没亲手抓到过你,你是以身试法,我是以身执法。今天我心情非常好。”   

  我说:“你这个王八蛋从钳工班的时候就想抓我,抓了快两年了,你还好意思说。”   

  倒B说:“你那时候还敢对我抡锉刀!”   

  我说:“王八蛋,还去劳资科告状,说我要用锉刀砍你,哈哈!”   

  我左一个王八蛋右一个王八蛋,倒B一点都不介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对我说:“把你的检查写在上面,然后写上你自己的名字,不然扣你奖金没证据。”   

  我说:“这还要什么证据?我人都在这里了。”   

  倒B说:“白纸黑字才是证据。”   

  我听了这话,就拿过笔来,慢慢地写我的检查。我先是嫌圆珠笔不出水,又把稿纸写破了,还有很多字不知道怎么写,这么磨蹭着,一份检查写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倒B要尿尿,跑到厕所里去了。这下正中下怀,我跳到门背后,倒B的外套就挂在那里,我从他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两张一百块的钞票,还有一把毛票,全都塞进了自己裤兜里。我迅速写完检查,签上名字,等他回来就把那张纸递给了他,然后我就走了。我心想,倒B先生,你慢慢地去找证据吧。   

  有关我九四年的私生活,用一句话来表述:性生活非常紧张,处于大涝之后的大旱。这种滋味非常难受,如果还是个处男大概会好过一点,可惜时间不能倒退,即使倒退,我仍然不是会个处男。倒三班使我的性欲降低到了一定程度,但我毕竟不是太监,适应这种节奏之后,加上春天适时地来临,我又成了一个性苦闷,只是苦闷的内容不一样,过去是想象,现在是回忆。   

  那年我二十一岁了,照正常的标准,我可以找女朋友,但还不能及时地与之发生性关系,只能逛逛马路,看看电影,谈谈理想。这一点很让我悲痛,曾经大涝难为水,有几个亲戚想给我介绍女朋友,都被我回绝了。我可没心思再陪姑娘逛马路,我逛够了。我妈很着急,问我,是不是倒三班很累,连女朋友都谈不动了。我说不累,但我又要上三班又要读夜大,时间不够敷配的。我妈就很感动,认为我开始懂得珍惜时间了,她对我的支持就是给我洗内裤,洗到特别脏的,也不说我下流,因为这是不谈女朋友的代价。   

  九四年春天,我在厂里上三班,晚饭和夜宵都是在食堂里吃一碗面,并不是我爱吃面,而是那米饭没法吃,全是白天的剩饭,又硬又冷,吃下去胃痉挛。其实那面也很差,都是食堂里用轧面机轧出来的,粗的地方像筷子,细的地方像钓鱼线,咬在嘴里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但它毕竟是热的,而且还带点汤水。   

  有一天傍晚,我去食堂里吃面,周围稀稀拉拉有几个上中班的工人。我把搪瓷盆子扔进窗口,又扔进去几张塑料饭票,过了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就出来了。我坐在那里稀里哗啦吃面,吃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汤水之中还有一块排骨。我觉得很纳闷,对着排骨看了半天,然后就把它吃了下去。第二天傍晚,照样如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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