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他浑身颤抖,不能自制地掩面蹲伏下去,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句实话,就那么嫌弃我了么?”
杜少华只能摒弃自己的惶恐,反而用力去拉他起来,沉声对他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先到大哥那里去看看。”
太傅府内,杜长卿冷面上犹挂一丝微笑,对着如山案牍,奋战不止。
今日之事,简直如同襄王一梦。他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倦极而眠,只知一觉醒来,自己居然中衣完好,在榻上一场酣眠。
若不是那股熟悉的甜香萦在身边,若不是地上分明散落了半副明月铛,连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相思成疾,竟连幻像都觉得那么真实?
就是不知道她怎么就走了?大概总是女儿家脸皮薄。……………不过以她今日的举动,实在颇有其母之风。他半是甜蜜半是苦涩地想,连手中的案卷何时拿倒了,都没有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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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少华和单君逸闯进的时候,正撞见他面上泛红的奇异景象。两人顾不得取笑,劈头盖脸道:“楚楚不见了,可是你跟她说了些什么?”
杜长卿脑子一时无法转过弯来,失声道:“什么?”
单君逸闻得房中那股熟悉的甜香,差点垂下泪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喝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害她连家都不敢回?”
杜长卿见他睚眦欲裂,才醒觉事有蹊跷,连忙伸手去挡,道:“我们真的没起任何争执,只不过后来我睡着了………………”方言及此,不由面上一红。
谁知一旁的杜少华突然出手将他右手擒住举高,露出袖口处的中衣,道:“这是什么?”
三人皆凝目望去,果见那雪白中衣袖口背后隐隐透出字迹。杜长卿恍然大悟为何她要帮自己穿上中衣,情觉不妙,一把将袖口扯落下来。三人凑近一看,上面龙飞凤舞,正是楚楚擅长的行书,干脆利落地写了两句话:前缘已尽,卿宜另娶。
杜长卿只觉一阵怒火攻心,差点要将它撕碎在地,心下顿时澄明:怪不得她今日温柔婉约,俯身相就,原来早就打算明白,要以一场云雨,结束他们之间的夫妻缘分。
但是哪里由得她?就算是将整个皇天后土翻转过来,他也誓要将她揪出来!
两人只见他面色煞白,目中喷火,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再仔细一想:前缘已尽,这个意思,莫非是她要…………………
两人对视一眼,已听杜长卿沉声吩咐道:“给我封锁城门,并通告各州县,若有单身可疑女子,速速来报。”
早有人喏声下去。杜长卿一手抓了一个,冷冷道:“我们且回将军府看个究竟,也通告爹娘一声。”
话说林小胖费了半天的工夫,也没能叫慕容昼明白什么叫外星人,大觉头痛,这才发现穿越到大唐的坏处,是某些东西,根本无法沟通。
倘若在二十一世纪,还有谁不懂什么UFO?而如今,纵然她说破嘴皮,也无法让他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倒被他抢白道:“我知道楚楚有神仙庇佑,但若要说她是天上星宿转世,也太玄乎了。别说她一点法力都没有,而且也不像个得道的样子………………我说你这阵子是不是太闲了?没得尽想这个。”
她头都痛了,还是不能说服他,只能叫他离开,已在那里苦苦思索了一天如何想番震耳发匮的说辞,却听人通报,紧接着三位佳婿一起走了进来。
这还是她婚后第一次看到杜长卿。林小胖本来是比较喜欢他的,主要她觉得他堪称国之栋梁,才华出众,虽然少年气盛,但毕竟最终低头了不是?
当下她笑吟吟道:“今天怎么大伙儿都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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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三人焦虑地看着她,杜长卿沉声道:“楚楚不见了。”
心羡游僧处处家(一)
林小胖顿觉眼前一黑,失声道:“什么?”
好在她来此地多时,所逢惊变多得数不胜数,当下稳过心神,立即吩咐下去寻人。但她熟知楚楚的脾气,若是真的打算要走,以慕容府妙绝天下的易容术,恐怕寻找她还真不是件易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莫不是……………
三人只见她脸色大变,突然抢步往外走,道:“咱们快到她房里瞧瞧去。”方行了几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真是不中用了。如今当然要上漱玉阁去。”
杜少华但觉两边都有冷飕飕的目光扫射过来,此际他哪里顾得上理会,颓然道:“总是我哪里做得不够…………”
林小胖一把携了他的手,笑道:“这傻孩子。…………楚楚自幼执拗,倒亏得你们这么千依百顺的。想是她哪里又别扭了。真正跟她老爹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她此刻心神已大定,想起爱女既然与仙女座脱不了干系,想来自然有他们照应,最多吃点苦头,性命一定无忧。所以倒反而是她最为镇定,看在三人眼里,自是佩服不已。
几人一番查找,果然不见了一些易容之物、药物、衣物等,果真她是有备而去。几人中数单君逸最为心酸,思及心结方解,她又不知为何夺门而出,一场欢喜转眼成空,真恨不得躲起来大哭一场。
杜少华呆呆而立,喃喃道:“她身边银钱无多,又武功全失……………”
正在那里翻察的杜长卿闻言一省,目光锐利,向房中金银器皿检点过去,目之所及……………他突然立定在葡萄明珠面前,揭开翡翠叶片,果见明珠已缺,上还嵌了方白绢。
这小丫头拿什么不好,竟敢取这明珠………………他心中火烧,还知道要展开白绢,触目惊心。林小胖瞧见他面色如纸,忙上前接过,展开一看,寥寥几字,赫然是:天下之大,再无慕容楚楚。养育之恩,来生衔环。
将军府内人仰马翻,楚楚一人轻骑,收拾简单,易容成一江湖女子,早出得城门去了。
她满心自怜自伤,不愿呈现人前,也知道自长安城必然撒开弥天大网。爹娘兄弟心痛尚且不论,杜长卿绝没有这么好相与。
她专拣偏僻小城,将慕容府易容术随意变化,一路南下。旧岁已辞,万物复苏,她宛如候鸟春归,向着阳光充沛之地而去,希望藉这点暖意,可以化解自己心中的冰霜。不知不觉,已来到颖州境内。
眼见天色渐昏,她趋马向近旁的县里奔去,打量门坊,知道这个小城叫靖安里。
靖安…………倒是个好名字。城中心位置,一客栈占地广阔,斜挑旌旗,上书写“燕来客栈”。
她出身豪门,自是不知俭省,从来挑最好的旅舍下榻,只为图个清静干爽。她估摸着这燕来客栈当是这里最气派的邸店,当下却鞍下马,早有小二迎上前来,只见一女子身着男装,身材倒很婀娜,面容却平淡无奇,也没有和他多说话,只简单道:“一间上房。将酒菜拣上好的送入房中。”
时女着男衫相当普遍,小二自不以为意,见她递过来一锭白银,心花怒放,顿觉眼前人面容说不出的可人,笑吟吟一叠声迎上楼去,果然寻了间朝南的通透房间给她。不久便布了一座素净的酒菜上来。
楚楚随意用了几筷鱼干脍,觉得倒也入味,审视其他几味,分别为葫芦鸡、生羊脍、鲵鱼炙、汤丸、菊香齑、红虬脯。她拣了一二送入口中,竟然说不出的嫩滑可口,心下大喜,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多盘桓几日。
她心中有事,索性连大门也不出,每日里只守在房中,倒将此地的各色菜肴品了个遍。那日黄昏本来照例沉入梦乡,突听楼下传来争执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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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觉懊恼,推开窗门,但见堂内站立两人,一人正是迎她进门的小二,另一人一身布衣,已洗得发白,方庭饱满,面容清恬,提了一个破败的竹篮,虽然正被小二向外推搡,却容色不变。那小二尤在那里咕囔道:“方先生呐,本店哪能每次都救济你那些孤儿?你那几个教书铜钱,根本养不起那么多人,你何苦在那里苦苦支撑?没那个能力,就不要揽瓷器活!”
楚楚闻言,恻隐之心顿起,随手将一锭银抛入他竹篮中。她本无需他致谢,回头就要掩门,谁知那男子似乎司空见惯,头也不抬,将那银锭抛了回来,淡淡道:“方大可只为孩儿们求点饱腹,不取不义之财。”
四周早响起一片讪笑声。有人笑道:“兀那小娘子,莫不是也瞧上了这穷酸?这方大确是本地出了名的美男子,偏偏极不解风情。想本地里长之女许以重金下聘,他还不从,哪里还会理睬你们这些隔三差五往他这里献殷勤的?”
楚楚平生倒还首次被当作登徒子,羞愤难止,见那男子默然不语,竟然转头就走,只觉气怒攻心,蹬蹬几步,便冲下楼来,偏将银锭塞回到他手中,见他冷冷看了过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你放心,本姑娘见过的美男子,没有千儿也有八百,就算要打你的主意,也无须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
她不待他开口,又道:“这银两不是给你的,是给那些孩子买吃的用的。本人最大的好处,就是银钱来路正当,绝非坑蒙拐骗所得。”
那男子抬起眼来看她,那双眼睛清澈如水,仿佛清冷得能映出人心来。饶是楚楚,也觉得他这双眼睛果然堪称寒星,好在她看惯美男,不动声色笑道:“不过,要我是你,什么人给的钱我都会收。只要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能够造福世间,何必穷究来路呢?总比叫他们陪你一起清高饿死的好。”
她明明在那里嘲笑他,言语中却分明有种看破红尘的悲伤,叫他听了出来。他怔了怔,仔细看面前人,那双眼睛极为深邃,虽然看着他,却仿佛透过他深深看着远方。他看得太出神,竟被她将银锭在手心重重一按,看着她灵巧的身影上得楼去,一把将门掩了。
心羡游僧处处家(二)
楚楚每日里都在房中借酒消愁,浑浑噩噩,也不知今宵几何。那晚不断有明灯透窗,楼下喧嚣非常。她心下纳闷,推窗出去,惊见皓月当空,街道上两边挂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