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也没给穆晓兰说话的机会,接起电话,收起笑容,眉心微微拢起来,又恢复了那张工作面孔,然后单手披上外套,急匆匆地走了。
是不是每个女孩一生中都会遇到不想一份不想接受的礼物,以及一句“不喜欢就扔了”的话呢?
实在是逼人太甚。
穆晓兰漫无目的地拎着这双鞋走过了市中心的广场,鬼使神差地在印有和鞋盒子上商标一样的橱窗前停了下来,那里正摆放着一双和她手里这个如出一辙的鞋子,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略微靠近橱窗,看清了价格标牌,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地危害了一下精神文明建设:“三千多……日哟!”
对有的人而言,这也就是一顿早饭或者一节玩着手机混过去的课的钱,可对于有的人而言,这差不多已经是两三个月的生活费了。
这个差距无法建模,因为没有一个理论证明它是合理的……然而它就是这样存在的。
穆晓兰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几道视线集中在了她身上,显然一个时髦的妙龄女子站在商店橱窗外配着这么猥琐的动作和台词提高了她的回头率。
穆晓兰赶紧干咳一声,低下头,逃也似的离开了事发地点。
她摸出了电话,鬼使神差地打给了杨玄,抱着鞋盒子蹲在了路边,小声问:“姐……我问你件事。”
“嗯?怎么了?”
“那个谁……嗯就是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个谁,还记得吧?”
难得有人跟她说几句八卦,杨玄当然记得:“记得呀,怎么了?”
“他给我买了双鞋……我不想要,他说不喜欢就扔了,怎么办呀?”
杨玄沉默了一会,问:“不喜欢么?”
“……喜欢。”
“喜欢就留着呗。”杨玄非常坦然地说。
穆晓兰憋了一会,觉得自己这么说特丢人,好像特没见过市面特小家子气似的,唧唧歪歪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三……三千多。”
杨玄又沉默了一会:“你们人事熟么?男的女的?”
“女的,还行。”
“哦,” 杨玄说,“你把她叫出来,请她喝个咖啡吃个点心什么的,员工在人事那里登记过私人信息,工资卡账户都有记录,一般是禁止外传的,不过其实问题也不大,让她给你偷偷开个后门,回头你把钱打他工资卡里就行了。你放心,这事不光荣,你说的那个……什么来着,不敢往外说。”
穆晓兰:“……”
心想自己刚才纠结了那么长时间到底都在纠结些啥?
三千块钱对于穆晓兰来说很贵,可是它还不够贵,起码买不起一个姑娘的尊严。穆晓兰放下电话,直接把自己那双破鞋脱下来扔进垃圾箱,踩着新鞋回家了。
然而……生活里,并不是只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起码对于李伯庸来说不是。
就在他确定了自己全新的目标,踌躇满志的时候,突然,一个坏消息毫无预兆地当空砸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噩耗
那是一个周末,难得天气不错,杨玄头天路过小商品市场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脑子突然抽了一下,一眼看中了一条猫链,任何东西都是能给做成艺术品的,哪怕它只是一条猫链,脖套的地方非常柔软,角上挂着一个心型的小牌子,链子中间有一截是不锈钢的,上面还有一排不锈钢的小玫瑰花。
当然,闹闹对她的美意抵死不从,但是毕竟猫算不如人算,最后它还是被按住四肢,捏着脖子挂上了这个屈辱的链子,杨玄看着奄奄一息在地上做装死状的闹闹,非常不满意地拍了拍它的脑袋:“我要是能带,肯定就自己带了,还给你?切!走,咱出去溜一圈。”
闹闹用猫爪死死地扒住地面,可惜地板太光了,终于还是被拖走了。
真是猫类历史上惨绝人寰的一天……
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没办法的,无论怎么英明神武,哪怕重活一辈子,也躲不开。
比如天上掉下来的鸟屎,比如绊倒自己的那块石头,比如对于闹闹来说,那条宿命一般的猫链……
她们俩一拖一拽地绕过了半栋楼,就看见楼下停了一辆车,杨玄先是漫不经心地走过,然后无意中扫了一眼车牌。
从事某些数字相关工作的人总是对数字特别敏感,这体现在让他们背古诗,就好似要他们的命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塞也塞不进去,但是一旦变成了数字,扫过一眼的车牌,听过一耳朵的电话,都能在很久以后复述出来。
这……不是李伯庸的车么?
杨玄想,她往里看了一眼,发现车里是空着的,没人。
“嗯?咳,别乱抓!”后面那句是对闹闹说的,鉴于它一路上企图抱电线杆子,小树,自行车梯未果,现在又企图去抱车轱辘。
在附近找了找,一拐弯,她才发现李伯庸正在楼跟车库旁边一个窄小的过道里,后背靠着墙,长腿蜷起来,低着头抽烟。
杨玄站在过道口上看了他半天,也没被发觉。倒是闹闹不耐烦了,使劲扑棱了一下脑袋,猫链哗啦啦地响了一声,李伯庸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木然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们一眼。
他的眼神不大清明,布满了血丝,脸上没有了那种看起来非常无害老实的笑容,于是不知怎么的,有点吓人了,就像是一只平时乖乖顺顺的大狗,突然受了伤暴躁了起来,于是变得生人勿近了。
杨玄的脚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拉着闹闹凑了过去,在距离李伯庸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大概小动物对人的情绪感受还要更敏感一些,闹闹拖着叮叮当当的猫链,围着李伯庸的裤腿闻了闻,然后转了一圈,用长长的大尾巴勾了勾他立起来的小腿。
李伯庸把烟掐在了地上的一堆烟蒂里,挠了挠闹闹的脖子,小猫就扬起头来,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末了感觉人家手要拿走,还把小爪子搭在了李伯庸的手腕上——伺候得不错,大爷还要!
杨玄背靠着墙蹲下来,底下头看了看他的表情,问:“有什么事么?”
“哦,”李伯庸的目光没什么焦距,半天才回过神来,“是有点事找你帮忙。”
“什么呀?”
李伯庸却又不说话了,好像不知道从何说起,又好像只是盯着自己的裤腿发起呆来,过了好半天,他才略微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能陪我回趟老家么?哦……我没别的意思,你要是觉得太麻烦,或者……不大好就算了,我妈……”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刻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点似的——但是它们实在太刻意了,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似的:“我妈……”
李伯庸垂落在身侧的手抓了一把自己的裤子,第三次终于把这句话说全了:“我妈病了,我想让她宽心,就骗她说我有女朋友了,老姨见过……你能不能让我带回去……给她见见?我知道老家条件不好,两天……两天就行。”
“她怎么了?”杨玄皱皱眉,也放轻了声音问。
李伯庸嘴唇抿了抿,微微往两边拉扯,那一瞬间轻轻抽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得表情,脸颊却绷得紧紧的。他右边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不十分明显,连笑的时候也不大容易看出来,却偏偏随着这个动作露了出来。
“我听老姨说是肝癌,他们一直都瞒着我……去年过年我也没回家,不知道,今年实在瞒不住了……”
杨玄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李伯庸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像是一张一触即断的弓。
“这个忙不能不帮。”她说,“哪天?你提前告诉我,我请个假。”
“明天行么?”
归心似箭了……杨玄点点头:“行,没问题。”
李伯庸忽然抓住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狠狠地握了一下才放开:“谢谢。”
杨玄觉得自己该走了,再不走李伯庸就要憋不住哭出来了,于是应了一声,抱起在地上打滚的闹闹,略微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没等她走远,身后就传来一阵压抑的、低低的呜咽,杨玄按了按闹闹探出她肩膀的脑袋,假装没听见,迅速转到另一条路上——要去肯定是不能空手去的,不管什么东西,好歹要带一点的。
义工中心的假非常好请,随便找一个长期做义工的大学生替她带队就可以了,第二天杨玄一大早就起来,把买好的礼物塞进李伯庸的后备箱里,如果是往常,李伯庸肯定会非常不好意思——请人家帮忙还要让人家花钱,可惜他现在完全没有注意到。
还是赵轩帮她把东西拎了下来,扫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李伯庸,轻轻地对她说:“不好意思,破费了。”
杨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言声。
据说老姨和老姨夫已经先回去了,开车的换成了赵轩,三个人几乎是一路无话地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到了李伯庸至今依然贫穷落后的老家,在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连公路都没有了,只有一条四处坑坑洼洼的小土路,随时会遇到鸡鸭牛羊的牲畜挡路。
一开始杨玄还奇怪,为什么生了病的病人不在医院里,直到到了李伯庸家里,才发现原来李伯庸他妈真的已经是灯枯油尽了,老太太不愿意死在医院里,死活闹着要出院回家。
她很瘦,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窝深深地凹了进去,像任何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那样不好看,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死气,却在看见李伯庸和杨玄的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人重新点燃了里面干枯的火种一样。
杨玄不十分会照顾人——鉴于多年的独身生活只教会了她如何照顾自己,但是还是尽自己能做的跟在李伯庸的小妹妹后面帮忙。
病人大小便失禁,衣服和床单脏得都很快,李伯庸老家里居然连自来水都没有,全靠院子里的押水机,有一根长长的杆子,每次把它用力压下去,另一边的凹槽里就会有水流出来。杨玄一开始用这个怎么都不得要领,压得力气不够,水总是落不到盆子里。
赵轩走过来,低声说:“我来吧。”
杨玄把头发挽了起来,蹲在旁边喘了口气,等赵轩把盆子里的水倒满,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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