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现代社会,弹琵琶,是挣不到钱的,但他却有一家人要养活,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弟弟妹妹。
阴差阳错之下,他认识了郭兴国,说相声,总算可以混口饭吃,他最终还是说了相声,琵琶,也许久不弹了,相声的舞台上,不需要琵琶,所以,今天乍一弹起,有些生涩。
前面是什么所在啊,低矮的平房,昏暗的灯光,灯光下,有两个身影,这么晚了,还不睡,他们兴高采烈地,都在说些什么啊,近了,又近了,赵霞终于听见了,这两个人的对话。
“高峰,你说我这个《怯大鼓》演得不好,那么你来说,你演我这个位置,你会怎么演?”
“平儿,别生气嘛!”高峰道。
“喂,我说了,别叫我平儿啊,老让我想起《红楼梦》。你叫我‘小平’,不好吗?”
“你师父不也这么叫啊。”
“他是我师父,我让着他,不跟他计较。”
“那我还是你师叔呢,你不让着我?”
“什么师叔啊,哪门子师叔啊,我师父,自己就根本没有师父,他连师父都没有,哪里有师兄弟。你别岔开话题了,好不好,我跟你说《怯大鼓》的事情呢。”
“其实,我对你没什么意见,我是对这个台本有意见。”
“对台本?你胆子不小,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你愣说不好?”
“怎么老祖宗传下来的就不能改了吗,就这段相声,本来可是单口的,我们不是也愣给改成了对口。”
“没错,效果挺好啊。”
“可是,你有没有觉得,前面的垫话有点太长了?”
“长?”
“是,前面学什么京韵大鼓啊、梅花大鼓啊、京东大鼓啊,太多了。”
“可是,册子上本来就是这么写的词啊。而且,如果没有铺垫,怎显出后面的怯大鼓与之不同啊?”
“既然这个相声的名字叫《怯大鼓》,那么整个相声就应该以《怯大鼓》为主要内容。讲述怯大鼓的故事才是主要的,前面那种一个个的介绍,我看都可以删除了。”
“这话是不错,可是你想啊,别人的园子里,可都是花场,什么都表演,最后一定会演大鼓,只有咱这儿,是以相声为主的,要是咱不添点有档次的东西,就会被别人说俗,那就差了行市了。”
“俗?俗有什么不好吗?相声不就是口头文学吗,不俗,哪成呢?”高峰笑道。
“对,可是,那就没档次了。”
高峰自言自语地说:“曲艺就是为了自娱自乐的,是老百姓自己的艺术,不是为了那些大官大爷们取乐而产生的。”
“这话我当然是知道啊。这山东大鼓,原来不就叫犁铧大鼓吗,就是用耕种用的犁铧碎片击节演唱才得名的,后来上讲究了,改成半月形的铁片了。可是,后来,能够上得了台面,还不是因为唱词工整,曲调委婉细腻。这就是听众需要有‘雅’的要求。乾隆年间成书的《白雪遗音》、《霓裳续谱》中大量岔曲曲词,就反应了这一‘雅’啊。”
“是啊,可是你别忘了,那些唱岔曲的,以高雅自居的八旗子弟,票友下海之后,又转向俗了。”
“那是因为民国八年旗饷停发,使八旗子弟失去了生活来源。那不是断了皇粮没办法吗?”
“对啊,那就是需要嘛,相比雅,人们更需要俗。以前有过用100支曲牌联缀唱《白蛇传》的,好听吗,的确是好听。后来因为太复杂,变成只有《凤阳歌》、《垛子板》这样简单的板腔体的曲种。”
高峰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老是觉得,雅和俗,应该融为一体,清代北京内城的大书茶馆是贵族商贾听书的场所,外城的天桥则是市民的消遣场所。天桥的艺人不能进内城演唱,大书茶馆的艺人也不能去天桥撂地,以免失身份。这是不对的。所以,我特别佩服郭大哥,因为他敢演全场的相声,观众需要看什么,他就演什么。”
“没错,我也佩服,要不,我也不会拜他为师了。高峰,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一个北大的毕业生,可是,咋就对俗的东西那么在意呢?”
“什么叫俗啊?人吃五谷杂粮,这就叫俗。斤斤计较于烤鸭片成108片,片片带皮,片片带肉的高雅老爷们,是不会知道,他们之所以能享福,是因为多少农民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他们只看到了黄澄澄的谷子,却看不到晶亮亮的汗珠。”
高峰的话深深打动了栾小平,他喃喃道:“所以,你要为劳动者而演!”
“对。”高峰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我要为取乐于他们而演,对于一个农民、一个工人来说,京东大鼓和梅花大鼓的区别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怯大鼓》里的主人公只会唱:‘孙悟空大战猪八戒,猪八戒大战孙悟空’这才是逗趣的,才是他们会笑的。”
栾小平点头叹息道:“你说得对,我服了,以前,我呆在大宅门里头,从来也不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现在我知道了,这,也是生活。”
高峰突然回头看着窗外,深沉地说:“你知道人为什么要笑吗?因为,生活,太苦啦。”
赵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子猛地一震,他看到,高峰那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透过窗户,照过来,仿佛要看穿自己的灵魂一样。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他又想起了酒店里自己的遭遇,他一直深深地为自己的女扮男装表演感到羞耻,久久不能释怀。
听了高峰的话,他知道了,这没什么好羞耻的,这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表演形式。
他的确是错了,他错在,不该在那种场合,演给那种人看,他们,脑满肠肥、内心不洁的家伙,根本不知道艺术是何物。
他要演,要堂堂正正地演。
张广陵自出道以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诡异的情况,直到这个时候,他都没有放开手里的三弦,这三弦,是他的命。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听说,他的祖上是一个有名的弦师,叫张济。
84、龚衣的面目
在他的前半生里,没有人看得起他,他只是一个臭要饭的,永远扪虱而坐,守着自己那个破饭碗,漠然地看着这大街上穿着整齐的红男绿女。
他的生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
那天,他正重复着每日的劳动,要饭。
他闭着眼睛,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又有人把那些超市购物换来的一毛、两毛的零碎钢镚,扔在他的饭碗里了,他从来都不感谢这些衣食父母,本来嘛,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零碎钱,没什么用处,他这里接收了,还算是给他们减少负担了,他们应该感谢他。
突然,一个与之不同的声音传入了耳朵,他知道,这是一枚一元钱,是谁,这么阔气?“谢谢。”他随口说了一句。
“怎么这么客气呢?你好像从来不对别人说这句话。”
张广陵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男子,是的,如果像他这样躺在地上看人的话,看谁都是高高大大的。
“因为你给了我一块钱,别人都是一毛一毛的。”张广陵突然觉得对这个人很有好感。
“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的?”
张广陵指指自己的耳朵说:“眼睛闭上了,这个,没闭上。”
那人微微一笑,道:“愿不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做个测试?”
直到很后来,张广陵才知道,那个地方,是七夜,那个做测试的仪器,叫声音频谱仪。他被告知,自己有绝对音感。
绝对音感的意思,和郭小宝那日的解释有所不同,它指的是,在没有给基准音前,他就能分辨任一音的音名及音高。当然,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些音的音名和音高都是什么,他只是本能地知道,就是知道。
他一直以为,这是他天生的能力,是老天爷可怜他这个穷苦的人,直到这时,他才知道,绝对音感不是天生的,是他长期在闭目练习中不知不觉练成的,这,也是那个人告诉他的。
所以,这时他觉得,老天爷让他拥有绝对音感,是为了让他遇见他,一个知音,一个导师,他的知遇之恩,他终生难忘。
这个男人,叫北野良。
一片茫茫中,他首先不是看到,而是听到,听到了,熟悉的三弦声,忽忽悠悠,从远方飘来,他循声而去,眼前是一栋房子,门口的匾额是三个大字:“坚琴门”。
李忠一直都自称是坚琴门的传人,这次终于可以看到坚琴门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好好好,老张啊,你这三弦,可是拉得越来越好了,我门中,你可算是翘楚了。”
“当家的谬赞,我只是精通三弦一门,哪里及得上,您当家的,样样都能拿得起来啊。”
“哎!”当家的摆摆手道:“此言差矣,我这多能,不如你这一专好啊。”当家的一边说,一边走到老张身边,不动声色地在三弦的鼓膜上拍了一下。
老张见当家的现在正高兴,当即说道:“当家的,你看我昨天跟您提的那个,收养两个小孩的事情,你看如何啊?”
“老张啊,如今咱生意不好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又捡回来两个孩子,这,这两张嘴,每天吃饭喝汤,这花费,可是不老少的啊。”
“当家的,两个孩子,能吃多少啊,您看他们多可怜。”
“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斜睨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说。
这两个孩子,在一旁站着,一声都不响。
男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虎头虎脑,颇为可爱。
“男娃子,你叫啥名字啊?”当家的问。
“侯……侯白。”孩子显然有些怕生。
女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朴素娟秀,虽然年纪尚幼,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头上梳着一条辫子,又粗又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已经有足够吸引人的魅力了。
“女娃子,你呢,叫啥啊?”当家的又问。
“我叫欢欢乐乐。”多么奇怪的名字啊,别看是个女孩子,可是她却一点都不胆怯。嗯,长相好,声音脆,是块好材料。
当家的看着那姑娘,突然坏坏地笑了,道:“老张,你发财的机会到了。”
“当家的,你说什么呢?”
当家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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