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一脸犹疑,嘴动了动,终于缓缓抬眼凝视着胤禛,苦笑道:“四哥,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不叫“皇上”而叫“四哥”,胤禛心底原先的不悦顿时消了一大半,他冷哼一声,道:“这都是他们逼朕的,朕已经让无可让若再不严办,他们还以为朕怕了呢”特别是年羹尧,他虽然怒极,却还没到动他的时候,所以,他一定要隔山震虎,他绝不能让年羹尧和允禟勾结在一起,否则,他们一旦坐大,他想动也动不了了“可是四哥,这样,这样不太好吧?”允祥皱皱眉。废太子和胤缇才刚刚去世,又引起那么多猜忌蜚语,如今又严办允禟允俄,岂不是更证实了流言的真实性?若是因为如此,惹得八爷党惊惶不安之下铤而走险,谁也无法预知会生出多少事来,刚有起色的新朝新政只怕又要毁于一旦了而且说到“严办”两个字,允禟私交大臣、私通密函、自称“九王爷”目无纲纪僭越份位;允俄散布谣言,污蔑君主,也是大逆不道的犯上之罪,两人的罪名都够若夺爵幽禁终生的。允祥自己受过那幽禁之苦,到底是骨肉兄弟,想到此心头亦颇有不忍。
第四卷 归来 第260章 善后余波(一)
胤禛听了一股无名业火“唰”的直冲脑门,允祥向来护着他、顺着他,他万万料不到关键时刻他竟然不跟自己一条心胤禛心头涌起一阵妒意,凉嗖嗖的感觉细细的蔓延全身,他脸色一沉,气呼呼酸溜溜平静的问道:“怎么?你认为朕做得不对?”
允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琢磨着怎么好生想个法子劝解劝解自家四哥,没有注意到胤禛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了听他问自己,他顺口便道:“皇上有点操之过急了,依臣弟的意思——”
“老十三”胤禛气得一拍桌子大喊起来,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情不自禁身子一僵,垂下头屏着气一动也不敢动,允祥也愣住了,睁大的眼中满是讶然。“朕真是没想到,连你也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好,好,这才是朕的好兄弟,一个个都来背叛朕,不把朕逼死你们不甘心是吗既然这么想这把椅子,尽管光明正大的来抢,背地里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胤禛又气又急又心痛,忿忿怒骂不已。
允祥一听,惊得脊梁骨一片冰凉。这些话句句重如泰山压顶,句句都不是他所能承受得起的,他的脸色“唰”的白如蜡纸,“扑通”一声跪下伏地叩头,用无比凄苦悲痛的声音颤声道:“皇上,皇上皇上这话,是,是要臣弟的命吗臣弟、臣弟,咳咳——咳咳……”允祥一股气直冲嗓门,越急越说不出来,身不由己大咳起来,咳得搜肠抖肺,双泪直流,脸色涨出奇异的潮红,红中带白,白中泛红,衬着他格外明亮的双目,看上去十分奇异而虚浮。
当初胤禛打算将胤缇自尽一案交由三司会审,玉容便隐隐不安,如今的结果证实了她心底那一点若有若无的不安,她不禁十分懊恼——早知如此,她当初便该向胤禛提点才是玉容正要往前殿来找胤禛,恰好听到他们在谈严办的事,她便在后殿坐等,后来听到胤禛厉声喝骂,又闻允祥骇得咳个不住,她连忙一撩帘子奔进来,瞪了苏培盛一眼,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扶十三爷起来”
苏培盛一怔,慌忙一挽拂尘,快步上前替允祥轻轻拍着后背,一边搀着他的胳膊,道:“十三爷,您快起来歇歇,奴才给您倒水”早有小太监忙过来帮忙,手忙脚乱把气喘吁吁咳个不住的允祥扶着坐在一旁矮榻上。
胤禛如梦初醒回过神来,默默的坐着,目光殷殷,懊恼不已。允祥对他素来忠心耿耿,对他来说,他那番话确实太重了何况允祥当年圈禁时,为了绾绾之死痛不欲生,沉沦不起,作践自己的身子,元气已然大伤,放出来后不及调养又跋涉千里前往朝鲜处理边境纷争,劳心劳力,忧思成疾,身体更是日渐况下,如今胤禛虽然命太医好生替他调理,无奈重疾难返,又要操心国事,何况当年那一段心事他始终无法放下,他的身体状况便更加一日比一日坏下去,此刻受了胤禛一顿没头没脑、暴风骤雨般的发作,情绪激荡,一急之下,又犯病了。
玉容便走近胤禛身旁,瞟了允祥一眼,柔声道:“皇上,不如先叫十三爷回去歇歇吧,什么要紧的事明儿再说就是了”
胤禛瞅瞅她,又瞅了脸色蜡白如纸、容颜惨淡的允祥一眼,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向苏培盛道:“到太医院去传陆太医给十三爷瞧瞧太医院那些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一点小毛病也治不好……”一边抱怨一边抬脚径自转入后殿去了。
玉容不由咬着唇忍笑:这个人还真是好面子玉容便来到允祥身边,道:“十三爷,皇上刚才是气坏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允祥勉强笑了笑,道:“姑姑言重了,我是皇上的弟弟,他有气不朝我发泄朝谁发呢?我么会认真计较?只不过,我是担心,唉……”允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手握成拳挡在唇边轻轻咳了两下,皱紧了眉头。
玉容下意识往胤禛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道:“皇上的脾性你还不知道?要他容忍不作为,只怕是难”
允祥沉默半响,苦笑道:“你说的不错,皇上受了这么大的冤枉,也难怪他心里有气可是这当口严办老九老十,不是正好落人口实吗?”
玉容点头不语。如此,外边的人越有理由相信废太子与胤缇之死大有可疑了,说不准,就连允禵那边,都会有意外“可惜,这事我又不能替皇上分忧”允祥万般无奈。他宁愿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反正他可疑无所谓,可以不在乎,但身为君主的胤禛却不能不在乎玉容不觉微笑,挑了挑细细的秀眉,道:“你帮他分忧?你怎么帮他分忧外头的人还不是一样把帐算在他的头上”
允祥听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和胤禛的关系非同一般,正如玉容所说,即使他做了什么,不用别人怀疑,就是他自己也无可否认:那绝对是胤禛的意思“难道,我们就该眼睁睁的看着四哥名誉全毁吗?”允祥不觉苦笑,头疼的抚了抚额头,转眼一瞥,却见玉容在怔怔发愣。他不禁诧异,眼睛猛的睁了睁,道:“姑姑,你,你在想什么?”
玉容却怔怔的道:“你说,这事咱们帮不了他,有没有旁人可以帮他呢?”
“什么?”允祥讶然。
“没什么”玉容耸肩笑了笑,道:“十三爷,你先回去吧,你的身子要紧。”
允祥无所谓道:“我的身体总是这个样子也没什么要紧,皇上那边——”
“十三爷”玉容打断了他,笑道:“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皇上想想,若是你因此有些什么不好,你让皇上心底怎么想呢?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皇上这边,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看着他,万一有什么事,一定派人去你府上”
允祥笑了笑,心中一阵温暖感激,道:“那也好吧,我就先回去了,若有事记得一定要派人通知我”
“我知道”玉容忙命小路子带着两个小太监搀扶允祥出殿去,又命人把允祥的软轿传了进来,亲眼看着他上了轿,这才舒了口气,拂拂阔大的衣袖,转身去找胤禛。
胤禛正在天地一家春后廊下背手临湖远眺,漠然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听到身后轻柔细碎的脚步声,胤禛身子微微一动,却没转过脸去,直到一阵幽甜的香味窜入鼻端,一只温软的小手挽上他的胳膊,他才轻轻抚了抚她的香肩,淡淡道:“老十三,回去了?”
玉容轻轻靠在他肩头,嗯了一声,道:“皇上不用担心,十三爷老毛病了,休息一阵就好,不会有事的。”
胤禛似浑不介意哼了一声,却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偷听朕说话”胤禛自悔在允祥面前失言,脸上有些下不来,不由抱怨。
玉容诧异的挑了挑眉,微张着嘴,心道还没发作够?怎么连我也有了不是?还说什么“偷听”那么难听就算偷听吧,那也不是第一次了,至于嘛玉容有些不以为然,正准备说话反驳,胤禛又有些过意不去,也怕她顶撞自己弄得更不好看,便忙又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你陪朕走走吧”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玉容“嗤”的一笑,伸手环在他的腰间,仰起头向他眨了眨眼,道:“正午才过,大热的日头底下,去哪逛呢”
胤禛一愣,被闷热的暑气一熏,又见四下里一片寂静无声,怏怏无神,心中更加烦躁,气呼呼一跺脚,道:“哼,连这鬼天气也来跟朕作对”
玉容哭笑不得,心中大喊无语,有几分可笑也忍不住有些同情,胤禛极少会如此不分东南西北的胡乱迁怒、逮谁咬谁,可见他心底确实是烦透了想到此,玉容不禁低低叹了口气。
胤禛更是不痛快,皱眉道:“好好的叹什么气?方才朕说你一句,你也恼了?”
玉容不觉伸手,指尖轻轻抚揉他蹙起的眉头,柔声道:“容儿怎么会生皇上的气?容儿是觉得自己没用,眼看着皇上心烦却不能哄皇上高兴高兴”
胤禛默默凝视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她的指尖柔柔的抚着他蹙起的眉,带起凉凉的触感,仿佛他心底的烦恼也被她轻轻抚去,心底霎时拂过一片熨帖的舒适清明和淡淡的温暖踏实。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将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肩背,柔声道:“乖容儿,有你在朕身边陪着,朕心底便高兴得很了”
“那,刚才你还怨我偷听?”事实证明,玉容是个得寸进尺、顺着竿子便往上爬的人。
胤禛见她眨着一双妙目,含幽带怨的嗔着自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淡笑,轻轻摇了摇头,在她腮上拧了一把,无奈道:“你呀还真懂得记仇,心眼就针尖那么小”
玉容伏在他怀中,笑道:“谁叫你有的没的胡乱发作?还不许人记仇?”
胤禛不言语了,想起允祥,想起允禟允俄的麻烦事,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玉容见他不似先前阴沉,便试探着道:“皇上可是为九爷十爷的事烦恼?”
胤禛哼了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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