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轩紧握了一下缰绳,冷漠地“嗯”了一声。
如陌生人般疏离,不正是他想要的么?很好。他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扬开四蹄快速奔跑而去。
就算只有短短的一瞬,他的心还是被刺痛了。
以前的美璃不会这么和他说话,不会这么谦恭有礼。她像一只刁钻跋扈的小兽被生生推入黑暗的牢笼,再放出来的时候,变成了温和柔顺的兔子。这脱胎换骨的变化,是由什么样的苦痛硬逼出来的?
他扬鞭加速,耳边的风还是带不去她夜晚尖厉的呼喊:救命——救救我——
皇上照例领着男人们去围捕猎物,女人们却没头一天振奋,都各自在林间坡上游玩,美璃早早地去孝庄身边伺候梳洗,孝庄怜她一夜未曾安眠,特意着人伺候她补眠休息。美璃也想趁机避开人群,并没多加推辞。
派来伺候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美璃让她守在塌边,一旦她在梦里尖叫就立刻推醒她。
等她醒转,已经过了午饭时间,男人们经过一上午的骑射也都累了,女人们也玩得力倦神疲,都纷纷归帐午睡。小宫女守了她这么长时间也困得摇摇晃晃,美璃抱歉地让她去下处休息。
她熟练地为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安宁殿里无人服侍,她早就习惯自己打理生活琐事。
营地里除了巡逻的侍卫,不见其他人影。虽然太阳已经有些烈了,但很温暖,照在身上,整个人都软软的,很舒服。美璃信步走向小河,享受着无人问津的自由,不由微笑了。
她坐在河边,看着流水淙淙,忍不住随手抓些小石子,一颗一颗地掷入水中,激荡起小小水花,她忍不轻轻笑出声来。两年孤寂沉闷的生活,让她学会这般略显无聊的自娱,不然……真的会疯掉。
一把石子扔完,她回身准备再拣的时候瞥见一双华美的靴子,她被吓了一跳,直直地抬头去看靴子的主人。阳光正照在那人俊挺的身姿上,她眯了眯眼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她愣住,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回京了吗?
她赶紧站起身,四下无人,她想再按礼请安又实在尴尬,一时僵在原地。
他沉默地看着她,她明明是长高了,却因为过于纤细的身材和尖削的脸庞而显得比以前更加娇小。长长的睫毛如今不再嚣张无礼地瞪着人,总是半垂着,密实地遮挡住清亮沉静的大眼睛。那双眼睛本来就很漂亮,里面的光彩分明是比以前黯淡了,却不知怎么多出了一份让人说不出的神韵,似卑微又似倔强。
“这个,给你。”他把手里的纸包递向她的时候,自己都一阵懊恼烦躁。他是怜悯她这两年来吃了不少苦,以前她总是要他去给她买各种零食,他不厌其烦一律置之不理,现在想想,也有些过分,就当补偿给她吧,仅此一次!
“是什么?”她并没伸手来接。
“粽子糖!”他冷声一哼,十分不悦地说。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而又轻地颤抖了一下,对她来说很久远的记忆被触动了……她知道他在南书房外等皇上接见臣属完毕,悄悄地潜入厢房,他正坐在炕桌边看一本儿书,她跳过去趴在他的背上,死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一相情愿地向他撒娇。
他呵斥她,要她松手,说被太监宫女看见了不成体统。
她反而得意洋洋地要挟他给她买粽子糖才松开。她记得她趴在他耳边,大声地告诉他:“我最爱吃粽子糖了!”她希望这么大的音量能传到他心里,能让他记住她爱吃的东西,能在街头看见这个东西的时候,下意识地想到是她喜欢吃的。
她苦涩地笑了。
刚进安宁殿的时候,梓晴姐姐偷着来看她,给她带了一大包粽子糖来。她欣喜若狂,问是不是靖轩托她带来的,因为她只告诉过他。梓晴姐姐支支吾吾,她还以为是默认。
她把糖仔细地收好,舍不得吃,她要在很想他的时候才吃一颗。
后来,她听见几个宫女太监在院子外的过道上唧唧喳喳地嘲笑她痴心妄想,恬不知耻,才知道,老祖宗想趁她闯了这次大祸的机会把她塞给他,说是只要她成了家,当了妻子母亲,自然会沉稳成熟,不再惹是生非了。靖轩为了摆脱她,竟然要求皇上严惩她,她才有了三年的圈禁生涯。
她不敢相信……他厌烦她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怪不得,她日盼夜盼,盼不到他来看她一眼。
梓晴姐姐再来看她的时候,其实她已经明知答案了,还是不死心地问那糖是不是靖轩给她的。
梓晴姐姐哭了,要她别再痴恋,要她别再折磨自己。
晚上,她还是不敢相信,不想相信这个真相。拿出一颗糖放进嘴巴,好苦!那糖竟然比黄连还苦!从嘴巴苦进心里。
她不信邪,隔天再吃一颗……还是那么苦!
她把糖都埋到墙角下时,终于相信了现实。从此,她再也不吃糖了,因为她不想再回味那种苦!
“谢谢。”她看着他手中那包迟买了两年的糖,“我已经不爱吃粽子糖了。”
靖轩厌烦地一皱眉,毫不犹豫地把纸包甩进河里,多余!他实在多余!
“靖轩哥哥。”他转身离去时,她突然叫住了他。他愣了一下,她叫他靖轩哥哥吗?似乎无论她怎么称呼他,熟悉的,疏远的,他都觉得别扭。
他冷冷回身看她,如果她以为这包糖是他回心转意,他就要决绝地说出真相:他对她,从来没有一丝好感!过去,现在,以后!
她看着他浅浅而笑,又是那种笑!那种让他的心会莫名抽痛的微笑!
“靖轩哥哥,你……不必内疚。”她说,反而好像是在安慰他。“我遭遇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我反而感谢这两年的冷宫生活,这样我还能活得坦然一些,感觉对老婆婆也有了些交代。”
他沉默。
“靖轩哥哥,我一直没机会向你道谢,我父母留下的家产……”
他转头就走,不想听,她说的话,他一句都不想听!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突然感到刻骨的悲哀,她总是看他的背影。
这是她最后一次叫他“靖轩哥哥”。
该说的都说了,她和他都该释然了……从此,她和他就是陌生人,没有那么多的过去,也不会有将来。
她再看见他的时候,会称呼他王爷或是您。
第10章承毅
马车在黄沙土路上吱吱嘎嘎地缓慢行进,赶了大半天的路,江柳已经很累很困,太颠簸了,想睡过去实在太难,所以格外疲惫。
“格格啊,你这是要去看谁?”她有点儿抱怨地问沉默靠在一边,被颠得脸色发白却不吭声的美璃。刚从围场回来,格格也不好好休息,一大早就要往孝陵赶,她还以为伺候格格出游是件好差,没想到这么遭罪!
“一个哥哥。”美璃眼神飘忽。
“哦——”江柳点点头,亲戚吧?格格被关在冷宫这么长时间,什么亲人都不能见,一出来急着去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就算尽量加快速度,还是用了两天才到目的地。长时间的颠簸赶路,美璃觉得浑身酸痛无力。她扶着车厢远眺这一片荒凉静谧的景象。不远处还有工程在进行,凿石打桩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更觉凄凉惨淡。
几个站在石墙外的兵士边打量她边上来盘问,美璃赶紧给江柳使了个眼色,塞了银子给他们,他们才心满意足地答应为她去通报。美璃细看这座院落,与皇陵里的那些华丽建筑不同,院子全部用青石搭建,坚固朴拙,显然是给守陵的军士驻扎所用。
“进去吧,进去吧,贝勒爷让你进去呢。”一个兵丁从二门里出来,有些暧昧地盯着她瞧,嘿嘿地笑着。
美璃无暇顾及这些,快步走进内院。
沿途值勤的兵士纷纷给她指路,她被引进大院角落的一处房舍,刚走近小跨院的门,她就看见坐在树下的承毅。他听见脚步声,依然靠着树干坐着没动,只是转过眼神来无心地瞥了她一眼。
“承毅哥!”她叫了一声以后才愣住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认出他是两年前丰神俊朗,意气飞扬的贝勒爷。
承毅看着她,没表情,没言语,既不悲伤,也不惊喜。
美璃眼睛刺痛,他的那一箭射杀了梓晴姐姐,何尝不也射杀了他自己。
她深深吸了口气,不让自己流露出伤心和悲悯,确定涌到眼睛的泪水已经退却,她才轻轻地走到他身边坐下,闲话家常般说:“承毅哥,我被放出来了,来看看你。”
江柳害怕这个瘦削阴冷的男人,虽然他是那么漂亮,但他周身散发的死气却让她毛骨悚然。她瑟瑟索索地蹩到门边,不敢靠近。
承毅点了点头,总算有了些表示。
“有水吗?一路赶来好渴。”美璃强作笑颜。
“屋里。”承毅用眼一瞥。
美璃起身,走进他的房间。房间摆设简单至于简陋,收拾得过于整齐了,好像不曾有人在这里居住般。
茶具放在靠近床头的桌子上,她去倒水的时候无心扫了眼床铺,赫然发现被褥极薄,她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果然如她所料,床单虽然整洁,却积聚着潮气,显然很久没晒过。驻守在这里的都是些大男人,承毅哥又失了势,就算有人服侍打扫也不会太尽心。
这种境遇……她太明白。
赶紧叫江柳也来喝了几口水,派她去向外面的兵丁要根长绳来,趁正午的太阳正暖,赶紧替承毅哥晒一晒被褥。染了潮气的被子盖在身上的滋味……现在她想起来还阵阵发冷。
承毅瞪着眼看两个姑娘在他房间里出出进进,把被褥逐条晾晒,虽然他皱着眉不以为然,却也没说什么。
江柳忙活了一阵,疲乏得不行,美璃问过承毅,把她安排在小厢房里休息。她在院子里找到一个木棍,轻轻地逐一拍打绳上的棉被褥垫,既拍去灰尘,也能让棉花更加蓬松柔软。
承毅默默地看着她,眼底闪过清淡的怜悯,她是如何变成眼前这样的……他知道。娇蛮任性如她,是怎么熬过那么漫长岁月的?
“爷,走好,小心台阶!”一个殷勤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响起,在静默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楚。
美璃抬头,正看见一个好像是头目的中年男子卑躬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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