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张氏笑吟吟地,“衣裳取来了?”
刘氏应了一下,“取来了,从刘裁缝屋出来,倒是经过了二哥屋门前。”
“见着你二哥人了?这一向在屋弄啥呢?年货准备上了?”赵张氏问。
刘氏一努嘴,“二哥没见着,大门也没进,经过他屋门前,听见大嫂说了几句闲话。”
赵张氏叹了口气,“你不说娘也知道,你二嫂子还能说啥?凭良心说,娘对她屋没亏待半分,她红梅这一段做事过分了。”
“娘说的是,这不嘛,我今儿一听二嫂子那话,心说那还了得,赶紧就往屋里跑,急着跟娘说说哩。”不等婆婆再发问,刘氏迫不及待便说:“二嫂说了,今年过年宁可带着几个娃儿回她娘家屋,也不来瞧一眼娘哩,只说是在娘身上多花一文钱儿也不乐意。”
赵张氏老脸一沉,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氏便是宽慰她,“早知道娘这样动怒,这事我也就烂心里了,我寻思着,娘知道了也不是坏事,就是气个半日的,也好过实心眼儿的一日日盼着。”
赵张氏勉强的一笑,“你二嫂生了一张利嘴儿,娘没往心头去,若要跟她计较,前些年娘早就气死了。老二屋真不来也就算了,没她日子还不过了?”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闲话,刘氏给婆婆擦洗了身子便出了门,说是今个下午再跟丈夫上镇上采买一回。
农家人过年,条件好些的杀鸡宰猪放炮仗。差些的也少不了割几斤肉,杀个一只鸡的。
再去城里给自家娃娃们采买些果脯糕点的,备茶叶腌肉买酒,家家户户大抵如此。
就近些的,就上镇里采买,如意他爹赶腊月底就买了些个花生,瓜子,茶叶。屋里钱儿紧张,她娘只说少割几斤肉,却不愿意在茶酒糕点上头扣缩,说是这些个过了年寻常招待客人也使得,好看又体面。
正午如意一回屋,就闻见灶房里传出来的一阵阵香气。
巧铃咋咋呼呼跑来,笑嘻嘻道:“娘炸豆腐丸子哩,一会儿还炸鱼,炸春卷,蒸兔儿馍哩。”
如意笑了笑,放下篓子,“三姐先玩儿,我去给娘打下手。”
一进灶房,李氏便笑,“行了,你可甭跟这儿添乱,会熬个粥粥就当自个能耐了?仔细弄砸喽。”
如意一看,案板上放着发酵好的白面团,铁盆里头是剁成细沫的肉泥和豆腐,碗里打了三个生蛋,脚下木桶里是四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都是平日见不到的精细食材,便不敢轻举妄动了,就站在门槛边上抿唇笑,“娘,我不给你添乱,就在一边看着。”
李氏瞄了她一眼,“真想学了就认真看,这些个灶上活计将来成亲了婆家可没人手把手教。”又是笑着数落玉翠两个,“你三姐四姐要有这心思,娘也不发愁了。”
娘嘴上说发愁,心里头一点也不愁,有什么活儿,从来也不叫两个姐姐做,三叔屋表姐春霞早就学会上灶煮饭了。
虽然如意很想这么说,可是嘴上始终没吭气。
外头巧铃伸个脑袋进灶房,见她娘跟如意忙活着,盯着瞧了一阵,见只闻见香味却吃不着,便是嫌无趣,又回屋和玉翠一块嗑上了瓜子。
如意在一侧看了一阵,也摸索出娘的规律,便是在旁试着打起了下手,李氏见她也没手忙脚乱,递篦子拿筷子一拿一个及时,便也和颜悦色了许多。
这些炸好的吃食存放在地窖里,只等着初一起,吃一顿取一顿。
李氏从篦子上挑出十来个丸子放进碗里递给如意,瞪着眼睛说:“一会儿晚饭让你们几个解解馋,谁也别盯着吃,今年肉买的少,一人少尝一两个的。”余下的也不叫如意搭手,自个数清了数目,一趟一趟往地窖里头运。
吃食备足,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九,李氏又是领着几个女儿里里外外的打扫各屋,李氏虽不是勤快人,年根这一次的打扫却一点不含糊,指挥着巧铃扫地,如意擦家什,又吩咐玉翠用鸡毛掸子掸墙角。
如意最有干劲,只有在每年的这时候,她才能稍稍感受到一家人聚在一齐劳动时的温情,这几日娘通常是不会责骂谁的,连常常数落自己的四姐也时时挂着微笑,在这欢乐放松的气氛之中,转眼到了年三十。
傍晚吃了饺子,一家人便聚在东头大厢房里拉扯闲话,诉说着一整年来的欢喜忧愁,以及开春后为新嫂进门做的准备,子时过半,村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巧铃玉翠两个早坐不住了,催着大哥赵勇带她们去门外放炮仗。
屋里李氏准备着纸钱香烛,笑吟吟张罗着赵祥出去唤老大跟两个妹妹去,一时跟他爹到西山赵家坟地里头上个坟——年三十里上坟,这是当地的风俗习惯,若是坟地远,便在十字路口烧个纸钱儿,赵家坟地就在西山上,步行个来回也就半个时辰,这时候上山的村民多,家家户户领着儿孙上山去。
见赵祥出去了,李氏又是打发如意去灶房装三个素菜做祭品。
“今年还不领老五?”赵启财见如意出了门,在一边问。
李氏咧他一眼,“大勇几个跟你去就成了,老五她算是你赵家人吗?!”
赵启财也就没说话,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见李氏跟如意两个收整好吃食祭品,便领着玩回来的大勇几个点了火把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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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去还是不去?
如意跟她娘面对面盘膝坐在炕上,一时无话,爹领着哥哥姐姐们去坟上,热热闹闹的屋里一下子冷清了起来。
李氏自顾自嗑一会儿瓜子,瞥见如意一身旧袄子坐在对面,在这年三十夜里怪刺眼,心里不自在了一下,抬眼瓮声瓮气地说道:“娘是你姥姥屋里的老小,在你这样大的时候,成日也穿着你大姨她们淘汰下的旧衣裳,就是逢上过年也是旧衣裳。”
她没去看如意的脸色,侧过头,朝地上吐一嘴瓜子皮,又说:“哪家都一个样,做小的,逢上屋里穷,穿戴上头可不得受些委屈?再来,不为旁的,去年你那病,去了屋里几吊子钱儿,也顶了娘给你做十来年的新衣裳了。”一说到这,口气就冷了下来,“你三姐四姐啥时候花过屋里这多钱儿?”
口里说着这话,心头却寻思着:她个小丫头要真为这些个琐事偷偷记恨,还是按原先那想头早早送出去得了,没得白白养活她一场没落下半分好。
起先如意听着她娘暗含解释的软话,正有些诧异,谁知娘说着说着便是再次提起了她生病的事来。
如意心下黯然,沮丧地想:娘是很会擅于合计的,那一场病花去的钱儿,顶了屋里多少粮食,顶了屋里多少年的种地收成,平素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今个又是合计出了顶多少件新衣裳,可那时她咳的那样重,若是真不治,她定是活不过了,若是能活下去,她总还能为屋里忙前忙后地做活,她人小力气小,没有旁的大本事,跑腿出力的琐事,总能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病好了,她也从此背上了这个过错。
娘只记着她花了那些钱儿,却从没在意她平日的每一分努力。
她不明白,失了那钱儿真就那样重要吗?
她想的从来都很简单,不和姐姐们比吃穿,除了简单的温饱外,只是期望着娘能待她和善些,娘每一次的夸赞,自己都会暗暗高兴上好一阵子,每每当巧铃和玉翠拥在娘怀里时,她总是在一旁默默羡慕着,若是哪一日,娘也这样待自己了该有多好。
反倒是娘说的新衣裳,她是真没往心里去,一年一年的,不都这么过来了吗?
既是习惯,也是认命。
她娘今个忽然说起新衣裳的话头,反倒让她有些惶恐,琢磨了一下,垂下头,低低地说:“阿如不爱穿新衣裳,两个哥哥也都没穿新衣裳哩。”又是小心翼翼地抬眼说道:“阿如是屋里最小的,不和姐姐们比。”
李氏听了如意贴心的回答,才是仔细看了她几眼,见她脸上怯怯,一双眼睛却实诚,丝毫瞧不出心里头有别扭,才是宽心了,嗯了一声,“这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要不了几年,你三姐也该出嫁了,娘也不指着旁的,只要你们几个将来能记得爹娘的好处,嫁出去也多为娘家想着些,分担些,娘这心头也就宽慰了。”
如意轻轻应了一声,她向来是怕她娘的,也不太敢在娘面前放肆说话,便也再不吱声。
过了一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琐碎的脚步声,帘子被人一掀,她爹跟大哥几个浑身冒着寒气进了屋。
时辰不早,加上上山这一折腾,巧铃跟玉翠两个都有些乏了,一个个爬到炕上无精打采的,李氏见她们面上仄仄,又是嗔她们,“说说话儿来,都精神着些,今个守岁,谁也不准打盹儿!”
赵勇笑嘻嘻挤上了炕头,“睡觉多没劲儿,来听大哥讲讲城里的故事。”
玉翠半睁着眼睛瞅他,“又是滚筛子押钱儿的事儿?早听腻了!酒楼里的事也不听,那些个酒菜再好,咱屋也是吃不着的,没得听了心痒痒。”
赵勇眼见着李氏沉了脸儿,忙瞪她,“谁说要讲筛子?酒楼也不说,今个就说说戏园子里的事儿。”
巧铃一下子来了精神,玉翠也坐端了身子,睁大眼睛问:“那些个戏子都是俊人儿不?小娘子们平日都穿啥样式衣裳?大哥可认得她们?”
赵勇见妹妹们一个个一脸兴味地瞪大眼睛瞧他,就连闷葫芦二弟也直愣愣瞅着他,便是得意的一笑,将他上戏园子里听戏时的趣事挑出来说一说,自然是省略了他不时捧角儿花的那些个钱儿,最后,架不住妹妹们闹腾,又是捏着嗓子唱了几句,他本是粗嗓门,唱出来的声儿便有些滑稽,惹得一屋人笑了个欢。
如意挨着三姐儿坐在角落里,在爹娘姐姐们都欢笑的时候,一双眼睛一一扫过家人的笑颜,也是跟着抿唇笑了一下,今个夜里,她是一点睡意也无,不为旁的,她格外珍惜着这样的时光,年一过,她不知道从哪一日起,娘又会变成往日疾言厉色的模样。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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