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甜润的女儿嗓音从盖头后传来,满是温柔之意。
拜别帝后,瑞和公主上轿、卫谦上马,由浩浩荡荡的长队簇拥着向靖宁侯府行去。
帝后二人在宫门各怀心思地目送他们远去,眼角都悄悄地湿了。
靖宁侯府大摆喜宴宴请宾客。府中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酒席宴上沸反盈天喧嚣若市。
礼官主持拜过天地,先将瑞和公主送入洞房,卫谦则留在宴前答礼。一拨拨公子前来敬酒,左一个“驸马”右一个“驸马”唤得他心中越发沉郁。他一边应酬着一边用余光在宾客间寻找——她,千万不要在这里。一圈扫视下来不见那熟悉的清弱身影,他心略放了放,忽然发现谢澜钰一人独坐在不起眼的堂角饮酒,便拨开众人走到谢澜钰跟前:“子澈兄。”才唤了声他便后悔了,不知自己想说些什么。
谢澜钰已有几分醉意了,眼光有些涣散:“冰丫头,刚走。”像没看见卫谦刹那晦暗如灰的脸色,兀自歪了头喃喃:“奇怪了,永康侯呢?刚才不还在这么?”
谢澜冰独自走在月光照耀下的小径上,影子斜斜拉得很长。方才的喧嚣恍如隔世,消融在安谧陈旧的月华中。
“夫妻对拜!”他牵着红绸与另外一个人相拜。明知他不会负自己,明明相信他,然而看到那一幕的瞬间,她还是觉得眼前一片氤氲。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一定要亲眼看到?原来,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坚强。
“是谁?出来罢。”甩了甩头,将杂念抛开,停住脚步回身问道。
“谢小姐莫慌,是我。” 叶君镆从阴影中闪出:“方才看谢小姐离去,君镆担心小姐孤身一人,于是跟了来,小姐莫怪。”
“原来是侯爷。” 谢澜冰清冷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没有温度的淡笑:“侯爷是想看澜冰的笑话罢。”
“君镆绝无此意。若小姐心情不佳硬要如此误解,君镆也无话可说。”见谢澜冰仍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月色照耀下眼中似有隐隐的晶莹,清丽绝秀格外惹人怜惜,似被什么情绪牵引,低声道:“澜冰,不要难过了。事已至此,我送你回府吧。”
“侯爷,你我几时如此相熟?” 谢澜冰水光潋滟的明眸中忽闪过嘲讽之意:“好一个事已至此!侯爷既知我底细,为何不向皇上告发?侯爷莫忘了你我之间有隙非浅呢!难道就不怕我危及侯爷你?”
“你一定要这样说么?”叶君镆眸中神光变幻,肃颜道:“我只知谢澜冰曾提醒我冰道有险救我一命,柳非言助我扳倒金兆势力除我心头大患。这些年风圻国泰民安这两人都功不可没。至于另一层……实言相告,母妃去世前曾招我至床前自悔昔日所为,严令我日后一定要替她还债。”
谢澜冰听到这,眸光一闪,秀眉微颦。只听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你必须是谢丞相的女儿,只有这样,父皇才会坚持让你作我的妻。所以我决不会告诉父皇。”
“侯爷,不过你一厢情愿而已。且不说贵妃娘娘是否真心悔过。即便真是,可能唤回已逝之人?” 她容颜凄丽声音沉婉,却咄咄逼人直问得叶君镆一时语塞。“怨隙已深,侯爷非要趁人之危逼我闹到两败俱伤的境地么?我不愿嫁,侯爷又要如何?”
“新主不用旧臣。”叶君镆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谢澜冰身子一颤,凄艳一笑:“最是无情帝王家。谢澜冰虽无只手翻云覆雨之力,也不会坐以待毙。侯爷可要一试?”
叶君镆从未见过她这样犀利冷绝的傲然姿态,见她眉目清冷面寒如冰目光如锥,将身侧气流冻结三尺宛若修罗,心中也不由一惧,计较一番,缓缓开口:“只要你肯助我,我便答应你不动谢柳两家。至于成亲之事,我不再逼你,可你也不要现在就拒绝。你想要达成的心愿我也愿相助,就当弥补我母妃往日犯下的过错。结敌不如成友,你意下如何?”他算准了她不会拒绝。回想她这些年做的事,一直意在捍卫风圻,他虽对她了解不深,这一点却不会看错。至于其他,他想:时间能改变一切。焉知你就不会被我打动?我只要你现在不立即回绝。
谢澜冰听完他所述,又恢复了娴静如水的神色,淡淡应允:“好。”
叶君镆面上笑意绽出,幽黑的双眸明亮如星:“澜冰,我送你回府。”
“不必了。多谢侯爷美意。” 谢澜冰亦微笑着转身向前走去,几步之后头也不回道:“对了,展南樘是天机营的人吧,我猜的对么?”
凤冠霞帔,美人婀娜。叶绾卿端坐于喜床之上,红烛曳曳,直照得室内暖意融融——一如血统高贵的少女此时柔情荡漾的心。还记得过门槛时,他温热的手扶住她:“小心。”他如是叮嘱。玉檀的气息让她心思一荡,盖头下是她染满红晕的笑靥。暗暗的几分初为人妇的紧张被他轻轻一句驱散了开去。十六岁,如花的年纪,她只愿为他绽放。
卫谦立于房门口,遣退一干仆妇。他已有了丝微薄的醉意。想起谢澜钰刚才的话心口如针扎一样疼痛。她居然来了!她在场,而他居然在与另一个人拜天地!璧儿,你是何苦而为?席上众人言笑晏晏,他木然周旋,脑中却想着她独自离去该是怎样的心情。
推开房门,床上端坐的一身艳红的倩影映入眼帘。卫谦嘴角滑过一丝苦笑,记得那个终日素衣的女子曾浅笑偎入他怀:“我素来不喜艳红,此生若有着红,必是为少庄呢。” 那时他拥着她在脑中暗自描绘,美丽如她若肯穿红不知会是怎样的明艳夺人。如今,眼前的红妆佳人,却不是她。
瑞和公主听得他进了门,心如小鼓般咚咚敲了起来,期待着他揭下盖头的瞬间自己可以映在他眼中、映在他心里。然而过了很久都不见动静,她有些疑惑地悄悄掀起盖头一角,却看见卫谦面有微微的悲色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不是看向她的,他看的不是她,他的眼里没有她!
卫谦在一边的桌旁坐下,对着瑞和公主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情:“公主,把盖头去了吧。”
瑞和公主一愣,为什么是要她自己去了盖头?不该是他为她掀开么?然而她还是依言为之,看了卫谦一眼娇羞地低下了头。
“公主。从今日起,你就是这侯府的女主人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是这样的平淡无波?为什么他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意?瑞和公主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抬了头。
“你是这侯府的女主人,然而不是这里的。”卫谦抬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卫谦心有所属,无意迎娶公主,然而皇命难违,望公主日后好自为之。公主若心有不满,大可现在去向帝后言明,卫谦甘领一死。”言罢,垂了眼帘,再不言语。
不该是这样的啊!瑞和公主觉得自己如溺水般难以呼吸。自己一心期待的出嫁,竟是这样的结果?没有意想中的软语温存,没有想象中的如胶似漆,洞房花烛夜,他竟这样对她!然而……她能如何?去宫中哭诉要父皇杀了她新婚的丈夫?
沙沙作响的更漏声中,瑞和公主觉得自己仿佛化成了红色泥潭中一枚枯萎凋零的花瓣,不及挣扎便被泥浆卷着陷入深不可及的幽潭之底。
第二十三章:墨烟巧遇
开春后,边州也渐渐暖和起来。虽不似宛京一带鸟语花香春景娇媚,却别有一番塞北冬去的明快风光。
谢澜清自被封为边关大帅后一直镇守在边州。他与萧允明一人练兵一人治民,倒让边州出现了开国后少有的太平繁盛景象。闲暇之余两人常常相约出城赛马习武,萧允明本是万里挑一的大将,然而在谢澜清面前仍略逊一筹,由他演示指点这些日子以来武艺战策都大有长进。
宁静日子的终结是在三月末的一天。谢澜清在城守府后小校场练剑,萧允明在一旁边看边赞之余消化着招式,霜剑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一扬手中的书信:“少爷,宛京来了急信。”
谢澜清收住招式接过萧允明递来的巾帕擦了擦汗,向霜剑走去:“给我。”待拆信阅毕,双眉已紧紧锁在一起,一言不发挥手遣退了霜剑。回身走到场中抽了剑腾空而起……萧允明心知有异,方才谢澜清心境平和又为让他看清,剑式柔和如行云流水徐而不急;如今谢澜清心中愤苦剑气逼人,招招快如狂风骤雨急雷闪电,叫人胆颤心寒。待他自己收住招式以剑支地合目半晌,萧允明方轻言相探:“翊之,出了什么事?可否说与愚兄一闻?”
谢澜清睁了眼,盯着地面小声道:“皇上逼爹爹毁了婚约,把瑞和公主指给了少庄,要他们四月成婚。”
萧允明一惊:“那澜冰妹子……”
谢澜清却叹了一口气,语调难过:“是我累了她,她这都是为了我……”说着像丢了魂似的慢慢走了,背影说不尽的落寞与萧索。
萧允明不明白谢澜清为何如此说,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那一日城楼之上,那一对白衣胜雪的璧人并肩而立的唯美卷轴。灵动清绝的女子笑靥记忆如新,他不由微微太息:果然是天妒红颜哪。
任自己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惊觉方才有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和谢澜清说,他忙几步追了出去:“翊之,等等,梵笳有使者前来,想请我们相助……”
玉凉西北方是梵笳族人聚居的地方。梵笳族人擅乐,随手取物即可以之为器演乐。他们民风淳朴,性格温和,以族中男子采猎为生。本与世无争,玉凉却常常出兵侵扰,掠其青年男女卖入市井作乐伎乐奴以供玩乐。梵笳族人一意避让退居山中。
及至如今,少族长舒尹不愿再退避忍让,屡次带领族中青年反击玉凉军的掠夺。却因众寡悬殊、武器不佳每每伤亡非少,最近一役舒尹负伤下落不明。梵笳族长曾与谢轩祈有故,思子心切却又不便遣人入玉凉打探,得知谢澜清镇守在边州故而特意派使者前来,希望谢澜清可以帮忙寻找舒尹。
谢澜清安排使者在城中歇下,与萧允明商量:“梵笳族长与我父亲是旧识,再者日后或可说服梵笳族与我们共敌玉凉。此事插手也无妨。”
萧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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