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他想北征。”平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以爹爹的精明她无需再解释什么。
“冰丫头……”谢轩祈叹息着抚了抚女儿的背脊,却是无言。半晌方道:“赵彦居然是玉凉奸细,这么些年了我竟丝毫没有察觉。不过他这一被拿,倒让我想起一桩事情。当年你从边州回来,曾问过我可记得当年有什么长于模仿笔体的人。我那时想了许久都未想出来,时间长了也就淡了。赵彦,年轻时曾有一个鲜有人知的绰号——‘乱真书’。”
谢澜冰眸中幽光一现,起了身:“爹爹,先容我为大哥大嫂上一柱香,再去看看娘亲和小侄儿。”
目光定在冷冰冰的牌位之上,心中的感伤一波波向上翻涌——天人永隔。谁能料想,昔日欢笑的一幕幕场景仿佛还在眼前,曾伴于身侧的亲人却再也不会醒来!大哥,风度翩翩儒雅清俊的大哥,自小宠溺她纵着她嬉闹的大哥,永远在她身侧给她一个肩膀依靠,告诉她她决不是孤军奋战的大哥,她最为眷恋的亲人之一,居然就这么离她而去了?玉淑姐姐,温柔和善,连说话都不曾大声,总会被她搅闹得红了脸娇嗔,却又实心实意将她当成亲妹子的玉淑姐姐,居然也就这么一声不响地随着大哥去了?
她心中明了,大哥的死绝对不止是一个意外而已。然而她亦清楚她要追查的那个真相意味着什么,她一颗几经碾碎又勉强拼补成形的心,终究只能承受又一次撕裂。
然而,我不会因为惧怕那结果而就任这悲剧不了了之。她目光清寒明澈,如同高山雪水:苍天无眼,我便硬要它开一双眼!没有人给你们一个公道,我便为你们讨一份公道。大哥,玉淑姐姐,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仕霖、嫣珞还有爹娘。那些伤了你们的人,无论是谁,我定要他付出代价……
大哥……大哥……你怎么能够,你……
大哥……
酝酿了许久的雨,迟迟不肯停歇。
找一个经验丰富的仵作,对于风陵骑来说不是难事。然而谢澜钰的死因,却是谢澜冰万万不愿相信的。
她的大哥,是被人活活打死的……那样一个文弱书生,是被人活活打死,然后沉入水中的!
霜袖回禀声中带了呜咽,谢澜冰浑身颤抖——绾卿,绾卿,做下这一切的人,是你?你就这样报复我,报复我射死了你的驸马?可是绾卿,你恨我,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大哥!他对你难道不好吗?你怎能这样……残忍!
所有的理智仿佛都被抽离,谢澜冰声音浸霜:“霜袖,你随我去一趟靖宁侯府!”
“不用去了。”门帘一挑,叶君镆面色淡淡走了进来。自谢澜冰当日从相府回来至今这三天中,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赵彦是玉凉奸细,赵彦善于模仿笔体,赵彦该与当年旧案有着莫大的关联。这些他早都知道,却压着没告诉她,亦不让风陵骑查出。她恼他欺瞒,更因兄长死得蹊跷对他心存了芥蒂。
他心知事发难以瞒住,依她与子澈的亲厚恐怕会失了理智做出什么于妹妹不利的事情,又担心她的寒毒,走到门口,谁料正听见她压着怒气道要去靖宁侯府。
微微苦笑,心下已有计较。
“不必去了。不干绾卿的事,绾卿身边的人是我的。你的风陵骑难道没有查出?”嘴角边挂了丝冷冷的淡笑,目光冷酷。我们之间,新仇旧恨,早已不欠这一点。如今,你可以恨我恨得彻底了,不必再有彷徨。彻底地恨一个人,比犹疑彷徨来得轻松。你心脉劳损至斯,我……已不能逼你。
“真的是你?” 谢澜冰问得很轻,水光潋滟的明目含着疑问,竟似带了几分哀求。
“我记得,” 叶君镆垂下眼帘,似漫不经心把玩着腰间玉佩:“我很早以前便跟你说过,新主不用旧臣。”
蓝光一闪,刹那已压在颈侧。“寒魄”冷气森森,谢澜冰握剑的手却在颤抖。
“小姐!”霜袖一声惊呼,恨恨瞪了叶君镆一眼,劝道:“小姐,切莫任性啊。”
“你退下。”谢澜冰头也不回冷声吩咐。霜袖心知不能让旁人看见屋中情形,带上门守在屋外。
愤怒和冷冽盈满明眸,犀利清寒的目光比脖颈处的剑更让他难受,一字一句似从齿关挤出,不知为什么,在他听来这质问又仿佛是绝望的:“叶君镆,为什么?我大哥哪《奇》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书》们叶家?你答应《网》过我的,若得天下,便允他离朝行医。为什么出尔反尔,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她每问一句“为什么”,那“寒魄”便颤动着更贴近他一分,随时都要取他的性命般。
不去看她的目光,仿佛这样便可觉得心中好受一点。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不是从不信我,这些该是你预料得到的,又问这么多为什么做甚?你是真的精明,还是太过傻气?你大哥通达朝务,若不除他,日后相位非他莫属。外戚专权我如何容得?你大可现在报了这仇,只是杀了我,风圻再无储君。”
贴着脖颈的剑抖得越来越剧烈,他察觉不对,只听“当”一声,“寒魄”重重摔在地上。谢澜冰紧咬着唇,面色惨白,冷冷瞄了他一眼,终是站立不稳。
“了如雪。”没了九尾凤佩,“了如雪”是会发作的!
谢澜冰凄然一笑——她竟下不了手。明明心中那么难过,那么愤怒,可是还是下不了手。隐隐觉得不对,总想相信这件事与他无关。叶君镆,你始终拿捏着我的死穴,是,为了风圻百姓,无论如何我不能杀你。可是我知道,方才,我没有杀你,是因为我下不了手。我竟下不了手!究竟怎么了?究竟为什么?!
如果换在几个月之前,如果换在几年之前,他害了她的亲人,她必会隐忍不发,步步思虑周全,一边与他周旋一边给予他致命的重击。而不会这样草率冲动,将“寒魄”架在他的脖颈上,逼问他一个个“为什么”。
他知道,她还不知道。那是因为不知不觉中,他已在她心里。
如果不是她寒毒发作,他几乎想笑了。他想问:父皇,你能明白吗?终究,是不同的。
争如无情。那是因为,终究有情啊……
第六十六章:谓卿永结
无边无际的黑幕中,她唤着“大哥”,苦苦追寻。她明明看见他就在不远,喊他,他却如听不见般不曾放慢脚步。她急了,大哥从不曾不理她啊,哪怕她每每淘气,惹得他哭不得气不得笑不得,他对她也从来只有宠溺。
“大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好不容易奔到他近前,伸手去抓他的衣袖:“大哥,是我啊!”面前的人终于转过身——
“啊!”谢澜冰冷汗涔涔翻身坐起,手撑了床大口大口地喘气。
“小姐,又梦魇了。”霜袖、扶扇听到她的叫声忙从侧屋冲到床前,借着月光,见她面色惨白、眼神惊悸,霜袖叹了口气,向扶扇使了个眼色,一边替她顺气一边温声问道:“小姐,梦见了什么?”
扶扇退到一边将烛台点燃,屋中明亮起来。谢澜冰微合了目,想到方才所见的浑身血迹斑斑、面目浮肿狰狞的幻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什么……吓着你们了……”低声喃喃,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了冷寂无波。
奇“小姐,是不是梦见了大少爷?”扶扇口快,说着眼睛湿了:“明日就是大少爷的七七……”
书“扶扇!”霜袖斥了她一句,想到谢澜钰,心中也无限难过,亦红了眼圈,却仍柔声安慰谢澜冰:“小姐,大少爷那样好的人,又有少夫人陪着,定不会受苦……”
过了明日,大哥便要入土为安了。从此,再无法见到那儒雅清俊的容颜,看他笑容温和,听他宠溺地唤一声“小妹。”她痛苦地摇了摇头,是她错了啊!若她能一直小心谨慎,若她不是放松了警惕,若她不是轻信大意了,若她一直安排了得力的人保护他们,大哥就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地活活被人打死!大嫂就不会殉情!她到底当初是凭的什么,就那么笃信叶君镆不会伤害她的家人?仅仅因为他作为合作的条件答应了她?她从几时起,傻到了这种地步……
那原本清丽绝伦的面庞愈发苍白得让人心疼,周身仿佛是化不开的寒冰,冷冽无温。霜袖再不忍看她的神情,抱住她柔声道:“小姐,大少爷和少夫人的事不是你的错,你莫要难为自己。如今二少爷他们在边关驻守不得回京,老爷夫人那里也只有你能照顾着了,若你再垮了……”她有些说不下去,十多年的相处,她了解她的性子。何其残忍,这种时候能让她振作的,却只能是在她身上多缚几道枷锁,让她疲惫已极的身心去负起那些逃不开的责任。
“殿下,太子妃清早便带着霜袖、扶扇二位姑娘去相府了。”常川垂手立于叶君镆桌案前,沉声道。
“知道了。”叶君镆淡淡应了,停下手中的笔,静静看着常川。谢澜冰毒发后清醒过来,与他相触的目光犀利如剑、冷冽若冰。一切努力尽归于零,如今两人连最初的疏离都谈不上。她不肯见他,也不肯再对他说一句话。这些,都是他将妹妹犯的错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已经预料到的,然而……
“太子妃让我转告殿下,”常川明显有些犹疑,却还是低了头道:“今日是谢侍郎的七七,明日谢侍郎入土为安,若是有不配出现的人前去搅扰,她绝不手下留情。属下原想拦,孰料太子妃拔了剑……”
“不怪你。”叶君镆不由蹙了眉。眼下,天机营的众人,因他的缘故,她都不待见。北征在即,父皇说的对,她和谢丞相一样,心中念的太多了,大到囊括天下,反倒不容得为这些私情左右了。无论是否情愿,她终究还是会承担“太子妃”这个名号应当的责任。可他不想再刺激她。焉知她那不堪重负的心弦会不会崩断了呢?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劝她。只是……他微合了目权衡了一番利弊,终于下定决心,淡淡吩咐:“常川,请颜公子来一趟,我有事与他相商。”
柳氏的病因挂念孙儿、孙女,加上谢轩祈及医官照顾得当,终究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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