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烟波致爽殿,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要祭月了。昨儿夜里听嬷嬷叨叨过,宫里中秋夜,众女眷要在皇后带领下祭拜月亮。
只见香案供桌早已摆好,上面搁满了各色果点。最醒目的便是两座摞成塔状的月饼堆,上面摞着的是小个的,越到下面的越大,垫底的那个,直径足足有脸盆大小。
殿后排列好的皇家乐队奏起供乐,贵妃燃香主祭,众女眷随之下拜。
原来,祭月以后,月饼是要马上分来吃掉的。最上面的那两只小月饼,一只被供奉给太后,另一只敬给佟佳贵妃,下面的小月饼才依次分给宗亲贵胄。最下面的超大月饼则被切开,赏赐给大臣。
贵妃端着月饼,半跪着敬献给太后。太后面带笑意,接了过去。看看月饼,欲吃可是又迟疑。突然冲着我笑道,“四阿哥家的,你来。”
我生生唬了一跳,坐在椅上,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明白过来,忙起身,走上前去,欲行跪拜大礼。
只听上面传来慈爱的声音,“不必跪安了,原地肃一肃便可。”
我只得先直起身来,再深深福了下去,请安道,“孙媳皇四子和硕雍亲王侧福晋年氏映荷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吉祥。”进了行宫以后,爱兰珠特别嘱咐过,给太后行礼,一定要把自己个的身份先报清楚,老太太年纪大了,已经有些个糊涂,认不得几个人。
太后摆摆手,笑道,“我知道你是四阿哥家的。”
一边贵妃已退至太后身侧,诧异的赔笑问道,“老祖宗认得她?”
太后装着不屑的瞥了贵妃一眼,笑皱着眉头,说,“这怎么会不认得?!下边老老小小站了一地,就数她长得最俊儿了。只是太瘦!”
贵妃忙又陪笑,向我道,“听见没有?老祖宗嫌你瘦,下回要吃胖了来!”
贵妃那么一说,举座的人都笑起来。
我也只得俯□子,陪笑答道,“孙媳记住了。下回吃胖了来。”
太后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走上前去,向我递出月饼,道,“我老了,牙都没了。这月华糕,吃得怪费劲的,我这块,你接过去吃了吧!”
我小步趋上,跪在地上接了,退后,方道,“各位妃娘娘在上,孙媳不敢愧领。”
“诶……你看你,都怀着身孕了还那么瘦,这块糕就给你吃。”太后眯着眼看着我,眼里尽是暖意。
也不知道这老太太怎么看的,年映荷瘦的身上没有三两肉,哪看出来的有身孕啊?!我只好解释,“回老祖宗的话,孙媳并未有身。”
谁知道这老太太偏偏有股子指鹿为马的精神,摇着头,笑斥我,“胡说!别不好意思了。皇祖母都看出来,就是现在没有,立马也就有了!”
“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贵妃也在一边帮腔,笑道,“老祖宗赏你的,你就快吃了吧!”
老太太好像也有点故意逗大家高兴,说道,“你一个人吃不了,就分四阿哥一半。”
五阿哥自小是太后抚养长大的,因此五福晋在太后跟前最不显拘束,这会看着老太太高兴,也跟着上来调笑,故意问太后,“那依老祖宗的意思,是叫四嫂先咬,吃不了的给四哥,还是四哥先咬,吃不了的给四嫂呢?”
我脸上顷刻火辣辣的。求助的看向爱兰珠。爱兰珠与我目光一触,即拉拉身边的八阿哥。八阿哥会心一笑,缓缓说道,“五嫂莫要再拿四嫂调笑了,四嫂年轻,脸皮子薄,一会怪不好意思的。”
老太太早笑得出不了声了,强忍着笑声,向我道,“你们呀,一人一半!”
我忙把月饼掰成两瓣,回头把略大的一半递给雍正。
一回头,见他也正在笑。连眼底都尽是笑意,但隐隐的还是能看见,那黑黑的眼瞳后边,还有着一双眼睛。
他接了月饼,与我并肩站立。向老太太行礼,道,“谢皇祖母赏。”说罢,三口两口就把那半块月饼吞了。
我也低头使劲吃起来。
才刚吃了一半,又听五福晋高声道,“四哥四嫂,老祖宗这块糕可不是白吃的。记得要遵老祖宗的旨意,开枝散叶啊……”
“呵呵……”席上笑成一片。
听着众人的笑声,我脸上越来越烫,心底却越来越凉。暮得想起一句电视剧里的台词来,觉得此刻特别贴切。不论我愿不愿意,打我来的那天起,我生便是他的人,死便是他的死人,就是埋到了坟地里,也是他的尸体……
☆、第八章 浊酒一杯家万里(下)
昨日中秋宴回来,心里就一直闷闷的,曾经天高任鸟飞的余星辰,居然落得如今的下场,深锁侯门,了此残生。一个人坐在正厅里抱着琵琶发呆,近日因要吃药,所以停了茶,越发没有精神。
远远的,见弘历弘昼跑过来,两个人跑的气喘吁吁的,弘历已经跑不动了,半路里双手撑着膝盖呼气,弘昼却一路跑进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他越过门槛的时候,跳的不够高,被门槛一下绊住,直接就摔进门里来,趴在了我脚下。
凝雪、春妮先是都“啊呀”了一声,随后齐声声笑了起来。
我笑骂,“还笑?不快去把阿哥扶起来?!”
弘昼不等扶,自己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兴高采烈的。趴在我身上说道,“额娘,阿玛要带我们去草场骑马打猎。让您跟我们一道去。”
平日里午后,弘历弘昼练罢了字,都要去园子后头的操练场练习射箭、骑马。那里地方狭小,我虽也会骑马,却对那样狭小的空间没有兴趣,偶尔去看看他们,就也回来了。
热河地处塞外,往北走有木兰围场,往西便是坝上草原。那里都是行围的好地方,自有不少野兽猛禽。却原来,不用去木兰和坝上,只要出了热河不远,便也就有小小的草场,虽比不得木兰、坝上,却有不少小猎物,最是适合放马游玩。
雍正正是要带着这小哥俩去草场练习驰马、打猎。
这样的秋游,我倒是很有兴趣。
凝雪上来拉开弘昼,省的他弄脏我的衣服,说道,“福晋还要吃药呢!阿哥们自去玩乐吧!”
“啊!?额娘不去啊?没意思!”弘昼赖在我身上一下没了精神,在那里扭着小身子。
我本也想去,于是爽快应道,“去!怎么不去啊?药么,少吃几日,死不了人的。”
“太好咯!太好咯!”弘昼高兴的拉着刚进门的弘历高兴的转起圈来。忽的又停下来,向我道,“那额娘快收拾东西吧!一会就走了。”说完,复又高兴的接着转。
东西自有春妮收拾,我要做的不过是在凝雪的伺候下,换了着装。脱了中规中矩的氅衣,换上蜜色缎四角褂,外罩银红比甲,踩上水红马靴。再由凝雪重新挽个结实的发髻,只用一根纯金长簪固定住。齐活!
待我打扮完了,春妮早已收拾齐备。她不似凝雪这般心眼活络点子多,不过手脚甚为勤快,平日里也安守本分、小心谨慎。
早有下人们立在外头,等着抬东西。春妮打发着他们抬了东西,自己也跟着出去了。凝雪回身抱了琵琶,说,“这个也带上吧。”
我冲她点点头。遂抬腿往前头去。
一路上,我跟弘历弘昼坐在一架马车里,这两个孩子平日里拘谨惯了,咋一放松,便撒了欢。在小小的马车里,玩上了游戏,一会儿打到这,一会儿闹到那。
距草场还是有着一定的路程,上午出发的,日斜时分方才到了。
扈从们忙着安营扎寨,主子们便已闲来无事。弘历弘昼各自牵了经过特殊调教的小马,在不远处有模有样的小跑起来。小小的身躯直直的坐在马背上,手里握着马鞭,煞有其事。
四阿哥也牵了匹马来,却不上马,示意我坐上去。他一手搭在我的腰间,另一手擎住我的左臂,想用力把我托到马背上。
我回头取过了他腕上挂着的马鞭子,说道,“不用。”自己左脚踩马镫,一个飞身跨到了马上。
他欲上来同坐。
我两腿轻夹,向前微一纵马,马已经小步走起来,回头向他道,“我会骑,不用带。”
他又牵过一匹来,自己上马,稍稍落后一个马头,跟在我后边。
我虽没有他们满人策马奔腾的本事,不过,从前也没有少去市郊的马场。只要不疾驰纵横,坐在马上慢速小跑几圈,完全成不了问题。余星辰是很会玩的,只要工作间隙稍有闲暇,就会用各种各样的活动来填满,壁球、网球、桌球、游泳、跳舞,曾经还会偶尔,跟着心上人一起去打打高尔夫,骑个马。
春日或秋日的午后,我心爱的人,把我揽在怀里,坐在同一匹马上,细心的教我如何握缰绳、如何拉马头。我总是整个人靠在他的胸前,侧过头去享受他温热的,带着淡淡烟草气味的呼吸。
四阿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竟不知道你会骑马,何时学的?”
“很早以前,”我心里想着,准确的说,是很久以后吧,嘴里说道,“一位故人所教。”
“故人……”四阿哥喃喃道,之后便不再说话。
就这么寂静的骑了一会。营帐已经搭好,扈从们过来请安,恭请我们回去用晚膳。
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一轮明月当空,繁星不现,安静的夜空下,升起来堆堆篝火。扈从们已在大帐边的篝火旁,铺了厚厚的羊毛毡子,上面放上了矮桌,矮桌上备好了酒菜。弘历弘昼兴高采烈的远远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毡子上,在春妮、凝雪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手,便拿手抓着食物急吼吼的吃起来。
四阿哥也坐下来,洗手吃饭。我见一边篝火上烤着野物,香气顺着风飘过来,馋的不行。因自己胃口小,故虽坐下了,却不吃东西,想留着胃口吃烤肉。
四阿哥见我只是坐着,却不吃,问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好歹吃一点,野外只有这些。”
我道,“不是,留着胃口吃烤肉呢。”说着拿嘴呶呶一边的篝火堆。
四阿哥笑着摇摇头,又看了眼弘历弘昼,说,“跟个孩子一样。”
我不服气的一啧嘴,别过头去不理他。
吃着吃着,四阿哥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弘历弘昼道,“快去洗了手,给你额娘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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