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起来吧。”德妃笑道。
我低着头,看着前面的乌拉那拉氏起身后,方才慢慢起来。只觉得右前方有两道热辣辣的光直射我的脸。寻光看去,却是十四阿哥那张俊脸。
德妃坐在正殿的大背椅上,而十四阿哥与四阿哥则坐于一边的圆凳上。殿里,十四阿哥的福晋们已然早早来了。贺过了寿,退站到一边。我的眼光一一扫过她们,触目惊心的,注意到了舒舒觉罗?腊月嘴角隐隐的青紫。
她挨打应该已经都快大半个月了吧。怎么那紫居然仍未褪尽,那当日打得该有多重。心里一阵后怕,我的一时脱身之法,竟差点闹出人命。心里默想,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我充满愧意的看向她一眼,心中暗道,“对不起。”
她似乎也对上了我的目光,一别头,顺势扔过来一个白眼。忽而,惊惧的收回白眼,生硬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顺着她的眼光瞄了过去,十四阿哥杀气腾腾,瞠目瞪着她。
赶紧低了头,不敢再到处乱看。乌拉那拉氏和李氏已经献罢了寿礼,该我了。在府里,是我比李氏尊贵,可到了德妃面前,还是不得不按长幼秩序。我捧过春妮手里的紫檀小盒,打开,小步蹭上前去,半跪着举过头顶。说道,“儿媳进献额娘一对翠镯。”
这对翠镯本是极好的。色泽莹润,间有翠绿,水头足的很。是我在惠心的指点下,用心从嫂子送来的珠宝首饰中挑选而出,心里踱测着绝不算失礼。
乌拉那拉氏的礼品自有四阿哥府中公帐贴补,自然是好的。李氏不过旗下包衣出身,礼品当然也就只能意思一下,点到即止。我这对翠镯扎眼的很。
德妃依旧笑着,脸色如常,说道,“哟,你年家的礼,恐怕我福薄,消受不起。我不过是当今皇上的一个妃子,带个木的银的,还算当得起,这么好的翡翠,戴着怕是折了寿数。”
对于这样的冷嘲热讽,我实在是没有应对的经验。如果是在现代,我保准可以拿话噎得眼前这位六旬老妪翻了白眼,生日变忌日。然而,康熙五十七年的年映荷却是不敢造次。
“额娘这是哪里话,四嫂当真心底里孝敬额娘呢!额娘您看,这镯子成色多好呀。”十四阿哥的嫡福晋完颜氏上来给我解围。她居然答的比乌拉那拉氏还要早。
我感激的抬眸向她深深一点头。她一手藏在袖中冲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顶嘴。
“那,我就收了吧!”德妃示意身后的女官接了我手里的礼物盒子。放到一边堆满礼物的圆桌上。
我这才松了口气。早料到了。我的哥哥做下的好事,罪责却要我来担。说来他也不缺那么几个小钱,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么紧要的事情上,违了礼制。这不是给我下眼药嘛!
我随乌拉那拉氏到一边站了。不一会,各宫中的妃嫔、贵人、常在、答应皆来贺寿。细细数来,有品级的几位,除了随康熙往热河避暑的,大约都来过了。
最后来的,是翊坤宫主位宜妃和几位同宫而住的贵人、答应。德妃都一一笑待了,让完颜氏送走。宜妃才出了永和门,德妃便站起来,往后殿去。顺手招了招舒舒觉罗?腊月,腊月忙快步上前,扶住德妃的一边胳膊。陪着她回后殿去。
我看着乌拉那拉氏和其他女眷都站着不动,想是今日这生日还没算完。也只得陪站着。
过不多时,只见德妃换了大红色百花底素缎氅衣出来。不坐殿中正座,却去东次间南炕上坐了。四阿哥、十四阿哥和一众女眷都跟着站起来,移到次间中。十四阿哥一屁股坐到德妃身边的炕座上,四阿哥却往北厢一张紫檀椅上坐了。
十四阿哥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上前替德妃摆好迎手,让德妃靠了。德妃笑拉住她,问道,“什么时候,再给我添个孙子啊?额娘可都等的长白头发啦!”
伊尔根觉罗氏双颊绯红,笑而不语。嗔怪的叫了声,“额娘。”
德妃拉着她只是不放,笑道,“若是怀不上阿哥,生个格格也是好的。只是呀……”说着瞟了我眼,饶有意味的慢道,“生不出来呀,也不打紧的。不要就此抹脖子蹬了凳子。”
行,我听出来了。这又是说我呢!没事,我脸皮厚,您老尽管说。心里想着,嘴巴不自觉的抿抿,扯了扯嘴角。
一边的乌拉那拉氏用手肘轻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忍着,不要发作。其实,她就是不推,我也不会发作。因为我不生气,我可没有自己结果自己的勇气。挂到房梁上的,是年大小姐。
她又推了我一把。我不解的看看她,她正蹙着眉,有些责怪的看着我的脸。这才意识到,适才自己嘟着嘴,歪着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连忙站正敛容,用眼睛的余光去扫四阿哥和德妃。
出乎我的意料。四阿哥并没有怒视着我,反而低头有些黯然的盯着右手指上的扳指。再看德妃,还在那得意的说三道四。一看之下,不经意捎带着瞄到了紧挨着德妃坐着的十四阿哥。他一眼里只是怜惜,带些忧虑、带些心疼。冷不丁被他看的有些木愣。
只觉着乌拉那拉氏又蹭了我一把。缓过神来,看向她,只见她努嘴指着恰站在我身后奉茶的宫女,又拿眼光看看正在与十四阿哥热聊家常的德妃。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让我接过茶给德妃奉上去。
没办法,谁让我运气不好,偏偏挑这个位置站呢。只得硬着头皮,打托盘上端起茶碗来,恭恭敬敬给德妃奉上。
没曾料想,她过来接茶的手,一个翻转,好似很不经意的,一不小心的,正正好好的,完完全全的,打翻了我手中的茶碗。滚烫的茶,一瞬间,整杯倾倒在我左手的手背上。
烫的我呲牙咧嘴的。
“桄榔铛……”烫极了的我撒了手,皴染梅纹的盖碗摔的粉碎。
被德妃抓着手的十四阿哥腾地一下,从南炕上跳也似地站了起来,脸色发青。挪动脚步就欲过来看我的伤势。
我忙跪倒,捡拾着地下的碎瓷,道,“儿媳真是没用,一杯茶也奉不好。”
十四阿哥迟疑了欲要移动的脚步,问道,“可烫到了?”
我连忙收拾了碎茶碗,俯身倒退,往殿外走,一边回道,“不打紧。谢十四弟记挂。”
退到殿门口,方要转身,目光走过四阿哥的脸庞。他一脸的落寞,落寞的像一个自卑的孩童。本就靠北南向而坐,光线不如南炕上的明亮。此刻看来,越发觉得冷清暗淡。他并未抬头看我,目光只是停在地上适才打翻茶碗留下的水迹上。
☆、第十六章 凄凉毕竟因谁(下)
我坐在底层里间靠南的软榻上,仍由凝雪半跪在脚踏上给我的手背上药。五月里天气,说热还不《文》十分热,说凉快却是《人》已不凉快了。满满登登一茶《书》碗滚烫的茶水下来,我的左《屋》手手背,不一会就起了高高的水泡。皮肤上火烧火燎的,心口上更是火烧火燎。
四阿哥最后的那个落寞眼神就像钢印一般打在我的心口上。一位母亲,怎能偏心如此。即便我的哥哥对她不甚尊重,即便我不称她的心意,可是,俗谚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就是看着我是四阿哥的侧福晋的份上,也不该在这样的日子里几次三番的叫我下不来台呀。
更何况,因太后临终侍奉、康熙亲自指婚。我原也算四阿哥跟前光亮亮的人物。她这是在向谁示威?
愚蠢的,不学无术的女人!我愤怒得想到,如果她可以有一些手腕,如果她可以发挥作为母亲的调和作用。也许,以后两兄弟间的仇怨就可以被轻描淡写得带过。十四阿哥也不用被在景山寿皇宫囚禁十年。然而,恐怕被囚者未必有囚人者心中的苦吧!
啪,一滴泪落下,掉在晕绿缎绣百蝶氅衣上,顷刻,泪珠被织物吸纳,形成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暗点。啪,又一滴泪接着落下来。
捧着我左手的凝雪慌了神,竟也要陪下泪来,问道,“福晋,很疼吗?”说着停了抹药的手,拿嘴一个劲的吹着伤口,“德妃娘娘好狠的心,都是自己的儿媳妇,怎的下的去这个手?!不过就是三老爷没给她贺寿罢了。谁还不知是怎的意思,哪是冲她呢?!她另一个儿子得着益呢,她难道就能不知?!”
是啊,年羹尧开始就是存着心不给德妃贺寿的。不然,平白的,嫂子送来的东西和银子不会一下多了许多。年羹尧那么做,无非就是为了刻意与四阿哥保持距离。而他私下里应是与八阿哥他们极为亲近的,得益的当然也包括十四阿哥。
看着德妃打翻茶碗的那个老练劲,她在深宫多年,又怎会对此全然不懂呢?!不过是拿着我下菜碟,奚落四阿哥罢了。我是知道的,四阿哥也是着意想拉拢年羹尧。
春妮也跪过来,俯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福晋别哭了!德妃娘娘不是冲您!”
眼泪止不住的巴拉巴拉往下掉。凝雪、春妮伏在我脚下,一阵哭泣。
“你们都下去。”左侧传来四阿哥熟悉的脚步声。他绕过影屏打外间进来。
凝雪、春妮抹了眼泪站起身来请安。旋即无声离去。
他无语,低头看着地面,慢慢踱到软榻前,挨着我坐下,伸手轻揽我的脑袋,靠在他宽阔的肩上。
我不争气的眼泪一路落下来。
他抽出丝绢来,给我擦泪,叹道,“今日让你为我受委屈啦!”
我的脑袋窝在他的脖颈里,眼泪还是一直流,心下想减低一些他的内疚感,说道,“并不是因受了委屈哭。”
他有些悲凉,哽咽说道,“我知道。你的眼泪,是为我而流的。”
忽然,额头上一阵湿润,抬头看时,才发现,他竟也在流泪。这就是康熙说的那个“虽刚强而不可夺其志”的铁腕雍正吗?却原来,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爱,有恨,有悲,有怨。
他复揽了我的头,放在脖颈边。一手搂了我,轻轻的晃着身子,就像少时我受委屈后哄着我的两个表哥。旋即,放开了搂我的手,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背。那有力的大手,似有韵律的拍打,抚在我的背心上,一下,一下,他每拍打一下,我的气郁便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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