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诚挚的摇摇头,笑道,“前面我是断断去不得的,人多口杂。你三哥哥有亲笔书信来,不好交予下人,故我亲自来取。也……好看看你。”
我才想问他年羹尧书信里都写些什么,他便截了我的话叫道,“来。”说着,拉了我,快步走到书桌前,指着桌上摊开的宣纸上才写得的一首词,给我看:
对坐何似诉衷肠?
半倚窗,月茫茫。
轻舟湖上,泛过旧模样。
推杯痛饮不言醉,
往日情,最苍凉。
待看牛郎织女忙。
七夕后,各一方。
纵然情深,无非聚一场。
月盈月亏实平常,
有道是,最情殇。
这是一首《江城子》。
我问道,“谁的词,竟如此悲凉?!读的人泪水直要涌了出来。”
他紧紧握了我的手,道,“爱新觉罗?胤祯,《江城子?七夕》。”
我用力抽了几下,终是抽不出手来,只得由他紧紧握着。他眸光闪烁,眼中笑意愈浓,彷佛,在我刻意躲避的目光中,他又见到了往日的绝美景象,一时无语,半日后,方说,“那年七夕,我们两个泛舟湖上,荷叶连连,月光下,你拉过身旁的莲花,问我,你跟花,哪个更美。我逗你,说花美。你急了,一时扭打,我竟为躲你掉下船去。我捞湖底的莲藕给你吃,你却递过来,让我先咬。”说着,他略略抬起清澈的目光,忽而悲凉的望着窗下的那藤野蔷薇,喃喃道,“只可惜,你都已忘了。”
我想安慰他些什么,可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心里有种隐隐的愧疚,也许年映荷当时也并没有死,只是她来不及还魂,就被我抢去了身体。我占了他爱人的身体,却也撕碎了他的心。想着,一时间,我彷佛真的可以透过他蜜色的缎袍透视到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它碎成了一片一片,正淋漓的淌着鲜血。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我伸手覆上他的胸廓,幽幽道,“对不起……”
他的大手立刻包裹住我覆在他胸前的小手,低头极尽温柔地回答,“不怪你。是我的错。”他凝视着我,眼睛黑亮地像深夜里的繁星,有一种让人迷惑的晕眩。忽而,他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塞到我手里,说,“你为我,抄一遍。”
我接过毛笔,指着桌上的那首《七夕》,问,“是抄它吗?”
十四阿哥点点头,道,“这是前几日七夕,我忆起往事所作。”
重新铺纸沾墨,我左手拢了衣袖,提笔抄写。他在一边看着,一边赞我的字增益不少。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说道,“过几日,我就要赶去热河。恐怕,这一去,至少要三两月功夫不得见了。”
我停了笔,问道,“去热河?是去伴驾吗?皇上召你?”
他摇摇头,道,“你哥哥信中说,西北战事凶多吉少,若色楞、额伦特兵败,则是御前进言的大好时机。我要赶在皇阿玛行围前到达热河,如此才好跟随圣驾一同狩猎,伺机而动。”
政治、阴谋、争夺、权术,我的周围充斥着这些。虽然可以理解,多娇的江山引英雄折腰,然而,他们难道真的都可以不计后果吗?想着,我嘴上不禁问道,“十四爷,您争那个位置,究竟为的是什么?您可曾想过?”
他被我问得一怔,探究的看向我,旋即,轻笑一声,道,“你难道就不想有朝一日,可以与我朝夕相对吗?”
我追问道,“难道,您真的就只为了与我长相厮守,才去争那个位子吗?”
他低声问道,“那你觉得,我为了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想象中,那萧瑟的停灵宫殿深处,十四阿哥孤寂凄凉的背影。现在是康熙五十七年,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将从雍正四年开始被幽禁,直至雍正驾崩。十年呐!想着,我整个人就提着笔呆呆立在了那里。
他猛地搂住我的肩膀,问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脸上如此凄凉?”
我搁下笔,挣脱他的怀抱,敛容问道,“十四爷,若您知道,如果夺嫡失败,您将一无所有,被幽禁于萧瑟的宫殿中,长达十年之久?您现下可还会去争?”我边说,心里边想着,如果他说,那个后果他无法承受,我便告诉他,那就是他的结局。让他现在就撒手。我撕碎了他的心,这就当做我给他的补偿吧。
谁知他竟仿若毫无负担,说道,“既然要赌,便要输得起!”
我重重的说道,“那可是十年呐!那是您作为一个男人,最好的十年!”
他仰头望着竹屋的天花,忽而转头问我,“若我被幽禁,你可愿陪我?”
我凄楚的一笑,想起了半年前自己问四阿哥,他若失手,可愿放我归去时他那悲凉的回答,说道,“由得我吗?”
十四阿哥又问,“若由得呢?”
我也学着他问,“若我陪呢?”
他笑道,“那倒也算不错!”他说着,复提起笔,沾了墨,交到我手里,示意我接着抄那首词,我却只是愣愣打量他,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打探,那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是当真,或者随口一答。
他搂了我,用手裹住我握笔的手,说道,“我想就这样一直握着你的手写字,已经期盼了太久了。若是能这样安静的写十年,没有人打扰,就我们俩,那该多好啊!”
女人都是喜欢甜言蜜语的,被他那么一说,我竟心里也是暖暖的,打趣的问道,“若是大冬天里,我冻了手,写不了了呢?”
他裹住我的手紧了紧,笑说,“我暖着你的手,一起写。”
作者有话要说:静若絮语之《江城子》
《一别百年》里有两首江城子,都为十四所做。一首是七夕的礼物,送给了映荷,另一首则是对于映荷的思念,还是送给了映荷。
静若不是十四爷党,可是因着这个故事,却着实喜欢这样的一个翩翩公子。是女人,总是无法抵挡浓浓的情意的,况且那情又是如此滚烫炙热、如此汹涌澎湃。十四对映荷,当真是爱的,且爱地刻骨。有时候也会如余星辰般思考,若是他早早得以娶到映荷,又是否还会如此珍而重之?答案却是空白。正如历史没有如果一样,感情也是没有如果的。
这两首词的作者,实际却是静若。假十四之手,述说了一种“求而不得”的爱恋。苏公的所有作品里,静若最爱的就是《江城子》,那份对亡故十年妻子的思念,实在令人动容、让人感动。浮华世事,纸醉金迷。当爱情成为速食面包,当承诺变成一句轻言,再难有什么惊天动地,再不会让人眷恋一生。
不得不赞叹的是,这两首词原不是为小说所做,可是,当《一别百年》诞生之后,我们却发现两者天生契合、再难分离。早春笑说,这指不定就是命中注定呢,我心下也是一震。很多东西,原都不在预计之中,无论是早春和静若的携手,还是映荷和十四的惜别,没有征兆,却自然而然。
在创作的过程中,早春和静若也时常争论,焦点往往都在于四和十四之间。余星辰溯百年而还,找的究竟是谁?那个与成雨相似的面庞?那对与成雨如出一辙的眸子?一边是锲而不舍,一边是相濡以沫,应该怎样取舍?
其实,大可不必纠结的。太多的故事告诉我们,得到的未必幸福,失去的未必痛苦,选择的未必快乐,被选的未必忐忑。爱情不需要轰轰烈烈,本该细水长流,相爱不需要铭心刻骨,只需心心相随。
“无边秋叶奏离殇。短歌向,舞苍茫。”秋天是离别的季节,却也是思念的季节。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鬂如霜。”重逢是思念的念想,却也是无尽的奢望。
也许,我们不该去祈求那样的牵肠挂肚;也许,我们不该去向往凡尘中的清新脱俗。无论是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无论是小桥流水还是山明水秀,福,是一个人的命数,苦也是一个人难以逃脱的路。最重要的是经历,是每一个切身的体会,是每一处源于内心的感悟。
到现在,还不知道故事会最终怎样落幕。只是知道,总有人会断肠,总有人会凄凉,仍因着那是历史,仍因着它不会改变。可是,有没有想过,子非鱼,又焉知鱼之乐?
☆、第十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年老大人的生日过的煞是热闹,在家中大摆三日筵席,还请了戏班子,唱三天的堂会。第一日我还有兴致去水阁中听了半晌,昨日便实在难以坚持,借口受不了暑气,躲回房里来。
意志阑珊的歪在软榻上,手里握着本《三国志》,半日竟连一页都没看完,只是觉得白的是纸,黑的是字,一些些意思也看不进去。
忽听凝雪打帘子进来,见她手里捧着个小盒。
“是什么?”我坐正起来,问道。
凝雪俯了俯身,回道,“是十四爷差人送来的。您看看吧。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随手接过小盒,挑开拢着的红丝线,开了盒盖。原来是一只毛笔。看用料虽是上乘的,但也没什么极好,北狼毫象牙雕花杆。信手从盒里抽出来一看,方才看见笔杆上嵌在雕花图形里的一竖行小字:期共灯前呵手为伊书。
我不禁苦笑,这个十四阿哥,也不怕不吉利,两人一句笑语,竟还做了这个礼物,特地来送我。若是到时真要他握着这支笔跟我一起在幽禁中写十年字。我看他还如何笑的出来?!想着,复转头向凝雪小声道,“收起来吧。”
凝雪盖了盒盖,凑近了极小声的说,“送笔的奴才说,十四爷让转告,今日不得空,不能来了,明日,恐要晚间才能来。”
我点点头,心想,恐怕在这个府里,见不见十四阿哥也不是我能做主的。说道,“后日,我们便回园子吧。”
“是。”凝雪俯身退下。
◇◇◇◇◇◇◇◇
盛夏的夜晚,终于摆脱了白日的暑热,清凉下来。花园里蝉声不绝。鲤鱼在池塘里尽情的嬉戏,只见一堆簇拥的红色,忽而聚到这,忽而又聚到那。来了这几日,年府的形制我大体已然记熟,想着既是见十四阿哥,一人出来反而更加方便,因而撇下丫头,独自穿过花园的垂花门,经过水榭,绕过假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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