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楼在我移居圆明园桃花坞的大半年里,做了大大的修缮,一层被改造成砖砌,楼里添了火炕,二层的家具也清一色换了新的。
我回来的那日,上楼便看见一把紫檀银弦琵琶斜斜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只是这个东西给我带来太不好的回忆,凝雪甚为懂得我的心思,悄悄地把它收了起来。
爱兰珠每日都来看我,惠心隔几日便也会来看看,但因她住得远,来得毕竟少些。西府的是是非非再也没有传到我这里,连花园子也很少有人进来,这里又成了原来那个连鬼都嫌不够热闹的地方。
年羹尧在四川的根扎得越发的结实,去岁十一月,他更是收复理塘、巴塘地方,说服当地土司率众来归,并从康熙五十九年起向大清输纳钱粮,康熙更特准该钱粮不入缴朝廷,直接在军前使用。
虽说年希尧因索贿而获罪,但早有风声传出,本案即使查实,年希尧也不过落个革职,性命无忧。年氏一门,风生水起,富贵满堂。
年家的子嗣凡十岁以上的,遵四阿哥王谕,全部留在了京城府第中,只有年富常在四川与京中奔走。我这里照例都是他来探望,只是今年的年节礼因我病着来得晚了许多。
正在出神间,年富一身崭新的裘皮袍子跪在我跟前,“姑妈吉祥。”
“给二哥哥请安。”站在我身边的墨云欢快地请了个安便跑去拽住年富的胳膊撒娇,“二哥哥怎么才来?”
“原是年前便要来的,听说姑妈一直病着,便不好来叨扰,想着姑妈也不缺几个小钱使唤,故而节礼到年后才送了来。”年富回道。
“二哥哥,姑妈病了好久了,到了这两日,大夫也还是过几日就要来请一次脉呢!”墨云嘟着小嘴,向年富嚷道。
“姑妈究竟是什么病,怎的病了这许多日子?父亲和母亲都甚为担忧,前几日父亲还特寄书信遣我来问问。”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大夫只是几日便来诊脉,也不说什么病。”我淡淡说道。
“二哥哥,那些大夫也奇怪,前几日有个大夫来了,诊了脉,脸色居然奇奇怪怪的,匆匆忙忙就走了。”墨云仰着头娇嗔地望着兄长,“后来第二日就换了个大夫来,请了脉又匆匆忙忙走了。”
“王爷怎么说?”年富笑问。
我一怔,这楼里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提四阿哥,想来年富果然不知缘由,有些落寞地说道,“我有近两月未见王爷了。”
“姑妈病成这样,王爷怎的也不来看看?”年富面露焦虑之色。
我淡淡一笑,扯了扯倚着的迎手,说道,“不来也好。”
墨云却不以为然,扯着嘴角拽了拽年富的袖口,“二哥哥,姑妈说的不对,姑父每天都来。”说着拉着年富站到窗前指了指楼下,“姑父就站在那,他总是看一眼这个窗子就走。”
年富好像颇为疼爱这个妹妹,抚了抚她的前额,笑问道,“你个鬼精灵,你怎么知道?”
墨云一昂头,拿嘴努了努西边的小屋道,“我住那个屋子,早晨醒了坐着梳妆,总能看见。”
我斜斜扫了眼墨云,默然不语。他真的每日都来吗?还是墨云随口胡说,思忖着,恰看见宝儿从楼下上来,向我一福,故而问道,“什么事?”
宝儿笑着回道,“回福晋的话,嫡福晋那边传过话来,说是前几日听底下的奴才回禀,说这楼今年里修整的时候未干妥当了,竟是有几根梁木未放齐整,怕福晋住着不安省,已收拾了边上的云溪堂出来,请福晋搬那住去。”
云溪堂在这二层小楼的西边,建于一片水中的平台上,堂前展出一块平整的石台,正对着一片小小的池塘,虽是单层,可地方比这小楼却是齐整,看着也敞亮,又因堂前无有遮蔽,阳光可以直直照到屋中。更难得的是,那屋子的正间和次间的门窗皆是玻璃的,在这个年代,甚为珍贵。
“知道了,告诉嫡福晋,我这收拾收拾,过几日便搬过去,多谢她的一片心意。”我答道。
宝儿笑笑地说道,“福晋今日便过去吧!那边都已然收拾停当了,至于这屋子,自有奴才跟着凝雪姐姐收拾,福晋大可放心。”
我仍是懒懒倚着不动,病久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这几日更是懒得厉害,一日倒可以睡大半日。
“福晋,福晋看如此可好?”宝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轻声答道,“不必麻烦了,等收拾停当一并搬过去吧。”
“是。”宝儿一俯身退到一边,自从春妮走了后,她便留下伺候,看的出来她总是战战兢兢的倍添小心。
屋子里静了下来,迷迷糊糊地我又犯起了瞌睡,年富本与墨云在一边闲聊家常,见我歪着,便压低声音,向墨云道,“云妹妹,我们上你屋子里去吧,姑妈怕是倦了。”
墨云笑道,“我屋子里白天不生火盆,冷得很,就在这吧。二哥哥,我们下棋好了,便不会吵着姑妈了。”
“你何时学的下棋?”
“嗯……别人教我的。”
……
一室静溢,只余下玉子落盘的声响和偶尔小声的交谈。
“福晋,福晋,”凝雪轻轻推了推我,待我缓缓睁了眼才堆笑说道,“九贝子福晋来了,还带着敦郡王的福晋。”
“嗯?”我惊奇的哼道,虽说九阿哥府邸就紧邻着雍亲王府,可彼此走动却不多,他的福晋董鄂氏与我也没有什么深交,她来干什么,还带着十阿哥的福晋。
诧异间却是人未到笑先闻,“呵呵……哎哟四嫂,我们来叨扰了,求四嫂赏杯水喝。”十福晋最是爽利的个性,她原是蒙古博尔济吉特番邦王爷的女儿,自有草原人的一股洒脱之气。
九阿哥的福晋却是腼腆跟于她身后,随她向我行了个半礼。
“两位福晋坐吧。”我也懒得起身回礼,仍是懒懒指了指一边的圆凳,示意凝雪给他们端座。
“元旦次日宫中行礼也未见着嫂子,后来听说却是病了,前几日不得空,今日正好十弟带了福晋来,故与十弟妹一道来看看四嫂。”每次见着董鄂氏,她总是整个人木木的,时而出神,时而哀叹,今日她却率先开口。
年富原本在东首正与墨云下着棋,这会见着皇室女眷进屋来,连忙站起来,过来深深一揖,道,“姑妈这有客人,侄儿便先告退了。”
我微点了点头,他连忙会意,又向九福晋和十福晋行了个单腿礼,三步并作两步,顺着梯子下楼去了。
十福晋不去在意年富,倒是站起身来过去一把握住墨云的手,道,“哟,这就是墨云吧?好福相的姑娘。”
墨云难得腼腆起来,红着小脸一笑,“十福晋吉祥。”
“长得像你姑妈,好看。”十福晋拍了拍她的手背,顺势从自己手指上撸下一个翡翠戒指来,带到墨云指上,“十嫂给你个见面礼。”
墨云推脱了几次,却是推脱不过,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任由十福晋把翡翠戒指套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咳咳……”董鄂氏轻咳了两声,偷觑了十福晋一眼,见我发现了,忙又低下头来,一心搓弄着手上的丝绢。
十福晋撒开拽着墨云的手,一挥帕子道,“唉,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就是不敢说。”说着走近来,坐到我歪着的榻侧,冲我笑道,“嫂子,九嫂有个事儿求您。”
“说吧。”
“听说您屋里原来有个丫头,叫春妮的,前些日子不知怎的不懂事冲撞了您,叫您贬去下厨房干粗活了。九嫂想跟您求个情,把那丫头带回自己府里去。您看可好?”十福晋笑问道。
我淡淡一笑,问董鄂氏,“是九爷让你来的吧?”
董鄂氏脸一红,答道,“是爷让我来要的。四嫂您看,那丫头既然招了您生气,那不如您就让我把她带回去,以后您也见不着了,少了您的气恼,也全了我的差事。”
我从榻上直起身子来,下地套了鞋,坐正了说道,“我知道你家九爷看上春妮了,可我也知道春妮已另有了心上人。不如这样吧,我帮你叫她来问问,若她愿意跟你去,不愿在下厨房受苦,那就让她随你回去。若是她不愿意,那我也就没有法子了。”
董鄂氏面有难色,踌躇片刻,刚要开口却被十福晋拦住,十福晋笑道,“那就先叫那丫头来问问吧,难道还真有谁放着九爷的侍妾不愿做,偏爱干那粗活不成?”
我浅浅地一勾唇角,心里想到,这可未必,嘴上却是向宝儿道,“你去叫春妮来。”
“是。”
宝儿快步下了楼,凝雪捧上茶来,敬给两位女眷,我便陪着她们一道闲聊。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春妮便由宝儿领着上楼来。
不过不到两月未见,我却已经几乎认不得她了,原来绫罗包裹的水葱一般的美人不知哪里去了。此刻我眼前站着的,却是一个一身灰色粗布短褂脸色蜡黄的憔悴女子,唯一依稀还可看出原来摸样的,便只有那双春日里溪水般清澈的大眼睛。
她默默走进来,轻轻地跪到我跟前,我立刻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压住颤抖的声音问,“春妮,九福晋来求我,要领你走。你愿不愿意去九爷府里?”
董鄂氏也惊愕地瞅着春妮,直愣愣看了一会,才愕然站起来去搀扶她起来,“春姑娘,你看你往日鲜花般的人怎么就……不如跟了我去吧。有爷在,亏不了你的!”
春妮淡然一笑,恭敬地抚开董鄂氏的手,向我磕了个头,坦然道,“回主子的话,奴才不愿意。”
一旁原本微笑陪坐的十福晋竟也大吃一惊,叹道,“春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春妮只是默默跪着,半晌,忽然问道,“奴才可否回去了?”
我站起来背对着她,冷冷说道,“去吧!”只听着背后三下闷闷的磕头声,随之便听得凝雪抽泣着领着春妮下了楼。
我打开窗子,看着园子里萧瑟的冬景,说道,“既是如此,两位福晋也请回吧,不必与我客套了。”
她二人见景也并未再多言,默然而去。我只一人呆呆站在窗前,盯着窗下的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春在苦逼地看合同,批文件,我不是春,我只是存稿箱。各位支持一下那个可怜的天天看各种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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