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在水家村的两天,阿房已经昏迷近五天了。虽然高烧略有消退,却始终昏迷不醒。虽然他每日都会强行灌入一些米粥汤水之类,但是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原本瘦弱的身子越加纤薄。再这样下去,恐怕……
强大的恐惧蓦然攥紧了苍落尘的心。无论是在危机四伏的逃亡中,还是身处浴血厮杀的战场,他都从未恐惧过,如今却因一个女子恐惧了。恐惧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平日里的冷静睿智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将阿房轻轻扶起,让她倚在怀中。端起食盒中的粥,舀起一勺,用左手撬开阿房唇齿,颤抖着喂了下去。一切如故,勺子刚一离开,嘴里的粥便流了出来。
“对不起。”苍落尘再也克制不住,扔掉碗勺,双手紧紧抱住阿房,眼泪夺眶而出。虽然想早些将他们接来,却又担心自己万一战死沙场,反而会连累他们。所以想等到得胜而归,一切安定之后,再作打算。却不想突来横祸,发生如此惨事。
心如刀绞。
这里是哪里?好黑,好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冷得直入骨髓。即使用力睁大双眼,也只能看到墨一般的颜色,与彻骨的寒意一起严严实实地将她裹在其中,没有一点缝隙。“爹,娘,你们在哪儿?”阿房轻声唤道。四周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儿回应。
心中突然一痛,之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就在她的眼前,慈祥的爹和贤惠的娘已经被乱箭射死,再也回不来了。
放弃摸索,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酸涩,却流不出泪来。
这里,是地狱吗?她,是不是也死了?
这样也好,她很快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了,只是,似乎有什么事让她不舍……
手上忽然一暖,似有水滴落其上。暖意越来越大,周围的黑暗仿佛畏惧一般,迅速退去,混沌的空间如同巨蚌一般,裂开了一条缝隙,明亮的光线瞬时包围了她。
眼睛……好痛……
忽然,只觉得身子一紧,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传来:“阿房,阿房!你是不是醒了?快,叫书清来……”
陌生男子的声音,却令她安心。虽然很想开口询问,却无论如何努力,都挤不出一点声音。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再次昏昏睡去,只是这次,再没有可怕的梦境。
书清苦着脸跪坐在阿房身旁,一边把脉,一边斜眼偷看着他往日淡漠内敛的主子,心里叫苦不迭。这次韩国之行,苍落尘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沉稳、大气、冷傲、睿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冰山将军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满脸憔悴、胡子拉碴、眼睛红得像兔子的邋遢男人。若不是那凌厉的眼光依旧,恐怕大家都要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
“主子放心,阿房姑娘虽然脉象虚弱,但是较前日已经稳定许多,可能已无大碍。只要细细调养,应该可以很快康复。”小心斟酌措辞,书清似乎听到了自己冷汗砸在地上的声音。他家主子那是什么眼神?太吓人了。
“可能?大概?”苍落尘真想一脚踹飞这个庸医。可是想想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他,可能也找不到大夫了,这才忍了下来。
书清惨白着脸,被苍落尘看得心里发毛,恨不得跳车逃走。呜呜呜,不要这样瞪着他啊,他只是个半吊子军医,看看跌打损伤、接骨止血还凑合,像这种没伤没痛,只是昏迷不醒的病例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挥挥手,让汗如雨下的书清退出去,苍落尘后悔不已。早知道这家伙这么靠不住,他就不该在临出城的时候把那几个大夫放走。哪怕是露馅杀出城来,也好过现在这样干着急没办法。
看来,只能快马赶到齐国国内,再请大夫了。
想到这里,苍落尘抱着阿房踏出车外,沉声道:“弃车换马,把东西都扔了。”说完,他翻身上马,用布细细遮了阿房口鼻,免得呛到沙尘。一队快马,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珍奇蔬果,贵重绢绸。
……
“将军放心,这位姑娘已无大碍,只是睡着了而已。只需每日按时喝药,再逐渐加些易消化的食物,慢慢调养即可。”头发花白的薛御医呵呵笑道,看向苍落尘的眼神中难掩好奇。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他就经常听说这位冷面将军的事情。据说他不到十七岁就夺得武状元桂冠,成了齐国最年轻的辅国将军。随后随军征讨仇由,战功赫赫,不久升为骠骑将军,统帅三军。
自古美人爱英雄,三公主琪雅,也就是齐废王的亲妹妹对苍落尘一见钟情,此事尽人皆知。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任那娇花美玉一般的公主死缠烂打,却始终没有结果。
如今,这视女人如无物的桀骜将军,却火急火燎地把他找来,给一个女子看病。这太阳,莫不是从西面出来了的吧?
苍落尘听了薛御医的话,这才松了口气。刚一入城,手下就打听到前不久告老还乡的御医就在离此不远的县城。也顾不得礼数周全,一匹快马,他就把白发苍苍的老头颠儿来了。
苍落尘点头道谢:“有劳了,还望您能在此多住几日。待她稍微好些,我自当安排车马,重金酬谢,再送您回去。”
“呵呵,既然将军如此盛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养养他这把差点颠散了架的老骨头。
夜,深沉寂静。
这是哪儿?阿房迷蒙着眼,强打精神。唔,好疼。脖子仿佛断掉了一般,轻轻转动一下都会发出骨节摩擦的声音,麻木酸胀,仿佛几千只蚂蚁同时叮咬。
嗓子干得冒火,每一次轻微的呼吸,喉咙都会引起一连串的疼痛。嗓子里好像堵了什么,难受极了。
水,她想喝水。
正想着,一柄勺子已经送至嘴边。清凉的液体带着微微甜香一路滑下炙热的食道,滋润着干涸的肠胃,整个人顿时清爽了许多。
接连喝了几口,阿房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已经有了些许神采。就着烛光,她看到一个挺拔俊逸的男子和他脸上明亮的星眸,那里面,满是狂喜。
“阿房,你终于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沙哑的声音温柔道。
“你是……谁?”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低如蚊呐。眼前男子虽然陌生,但却奇异地给了她安全踏实的感觉。
“我是苍落尘。”苍落尘说完,紧紧盯着阿房。他很担心,阿房会忘了他,忘了那个七年前在她生命中匆匆而过的少年。
“落尘哥哥?!”不需要回忆,阿房立刻叫了出来。这个名字,刻在她的脑海,一刻都没有遗忘。
可是,怎么会?落尘哥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看到她脸上的疑惑和不确定,苍落尘笑了,笑得很温柔,也很满足。她还记得他,这就够了。
温柔地执起阿房苍白纤长的手,轻轻勾住她的小指,一如七年前的那个黄昏。
“是我,我回来了。”
阿房冰凉的手指感受着苍落尘的温暖,还有那低沉但是肯定的声音。这一切,明明白白证明了——这,不是梦,是真的。
还未来得及欣喜雀跃,惨烈的记忆便在脑中复苏。一头扎进苍落尘怀里,阿房放声大哭:“爹和娘……他们都……都……”哽咽难抑,无论如何她都说不出那个残酷的字眼。
苍落尘一语不发,只是拥紧怀中小小的身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阿房哭得天昏地暗,最后沉沉睡去。恸哭虽然伤神,但总比压在心里的好。
扯过薄被,盖住怀里的人儿。苍落尘眼神瞬间冷凝,杀机迸现。
……
秋高气爽,几缕悠闲的浮云懒洋洋地趴在碧空上,任由微风抚摸。偶尔会有一队大雁飞过,给画一般的景致再添一缕生气。
斑驳的阳光透过云间缝隙洒下,照在一双静立的人影上。
半个多月的调养,阿房身子逐渐康复。只是依旧吃得极少,终日垂泪神伤。他能体会她的痛苦,却无法代她承受,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在她痛苦时握住她的手,让她明白:她,还有他。他会陪着她走出哀伤,让她的脸上重新绽放明丽的笑容。
一阵秋风吹过,惊起三五片落叶。还没有来得及感受那微薄的凉意,一件披风已经将她单薄的身子包裹了起来。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寒潭似的眼眸。一贯的淡然下,隐藏着关心、怜惜、温柔和一种难言的情愫。
这双眼睛,阿房再熟悉不过。自从那日醒来,无论是发呆、落泪、哀伤,还是迷茫,眼睛的主人都守护在她身旁。虽然不曾出言安慰,但是只要在他身边,她的心,就好似有了依靠。
就好像七年前,他陪她上山采药时的感觉。似乎,又不完全一样……
“谢谢你,落尘哥哥。”阿房拭去泪水,展颜露出些许浅笑。生活总要继续,她不能让哀伤淹没了她的生活。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了眼前的男子坚强起来。她不愿苍落尘为她担心,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苍落尘长叹一声,将阿房轻轻拥进怀中。没有亵渎,没有情欲,只是满怀的珍惜和执著。
他目视前方,仿若喃喃自语:“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的。”
轻轻点头,将再一次涌出的泪水留在坚实的胸膛上,阿房抬起头:“落尘哥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该从哪里讲起呢?”他沉吟片刻,轻声道,“就从我遇到你的那一年讲起吧……”
碧天浮云,黄叶枯草,伴随着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将阿房带入了苍落尘的世界。
“我母亲是周朝一名小官之女,那时刚刚新婚,被游猎玩耍的顺王姬杰看到。他酩酊大醉之时,他杀了她的夫婿,不顾她的抵死反抗,行下禽兽之事。酒醒后,为了掩盖恶行,他将我母亲全家杀光。在他本欲将我母亲一并灭口之时,被随从以我母亲可能已经有了龙种劝下,她这才侥幸逃过一死。母亲是个刚烈女子,不甘心就这样让全家枉死,挣扎着熬过了蚀心之痛,立誓报仇雪恨。后来母亲竟然真的有了身孕,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却还是坚强地生了下来。在她心中,是把这个孩子当成了丈夫的血脉,并艰难地抚养长大。本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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