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如今大家都去行在请安,你若不去,恐招人闲话。我看不如等明个我先行祭奠了额娘,去皇阿玛跟前替你请个安好了。”
“瑶儿,我知你早厌倦了宫里事宜,这两年宫中各种应酬你都少去,又何必为我逼苦自己?还是明天我打发个太监送份礼,咱们去汤泉恭候圣驾也就是了。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让那些下作的人说去,还真怕了他们不成。”他冷哼道:“至于皇阿玛那里自有有眉眼之人,何用你我?”
我越听心下越是冰凉,知道胤禩早因良妃死时康熙冷淡的态度生出怨恨。虽然平时他掩藏得很好,但值此良妃忌辰却于不经意间表露出来。以前总认为历史上的“毙鹰事件”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但如今看胤禩谈起康熙时的冷淡,我又不太确定了,也许真是他一时气愤至有失常之举……不会的,我皱眉否定自己的想法,胤禩虽然怨怪康熙,却还是敬他重他,而且以他之精明,绝不应做此蠢事。
我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心中不住有声音念叨:别管了,历史的脚步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就算能躲过这回,下回呢?让这事发生吧,也许经过毙鹰之事后,胤禩的梦就会彻底醒了——那悠长的帝王之梦终于要走到尽头。
“请安的事,还是我去吧!反正我也很长时间没给皇阿玛请安,今次去了,也省下些闲话。”我闭上眼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我虽不欲与天争,却无法眼睁睁看着胤禩的痛苦一日比一日深刻。
或许当初我的想法还是太天真?走到这路上,我又怎么忍心亲眼见他一步步沉沦?终于,没有人能再回头吗?就如当年我知道十三阿哥胤祥被圈禁时的冷淡平静,因为我有自己的立场要顾及,就如这皇家里每个人的立场一样。我不再是现代时的那个我,迷失在皇家爱恨情仇里的自己再也找不回那份平常心。
我到热河行宫时,带来的礼物是一串亲手制作的碧玉水晶风铃,这是近两年我于闲暇时,做出解闷兼哄弘旺的东西。手拿风铃,听着他叮当脆响,我心里不觉踏实很多。无论历史上是谁弄死了胤禩送来的老鹰,他这次都必将再没有机会。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下,被我拿在手里的风铃能在进行宫后变成一只死鹰。
我边行边想,迎面撞见康熙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这个平时八风吹不动的人物此时面上全是诧异之色:“福晋,您怎么来了?”
“我来给皇阿码请安,烦劳公公通禀一声。”我客气的笑答。
“万岁此时正和众位阿哥在殿上饮酒,福晋不如等等再过去。”李德全蹙眉道:“而且八贝勒和福晋派来请安的人刚上殿,怎么福晋……”
我没等李德全把话说完,就神色大变的向里闯去。心中不住安慰自己那些捣鬼的人断不应该如此明目张胆的陷害胤禩,但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
我刚跑到大殿门口,一声巨响从殿内传来,杯盘落地的乒乓声中夹杂着康熙的怒吼:“来人!还不把这杀才拖出去砍了!拿他的人头去告诉胤禩,朕与他父子之恩自此绝矣!”
我两眼直盯殿内,大殿中黑压压人影不住晃动,我却一个也看不清,只一眼就认准了那只精雕细琢的笼子以及里面蜷做一团、似是老鹰的东西。
是谁?竟胆大包天至此,非要至胤禩于死地。
我眼看御前侍卫扑上去按住那个手提鸟笼的人,马上意识到如让康熙杀了此人,胤禩就算周身是口,也将无从分辨。当下再不犹豫,飞身扑入殿中跪下颤声道:“皇阿玛息怒,胤禩特让儿臣前来请安,并没有再指派他人,请皇阿玛明查。”
“福晋救我。”那人却挣扎着向我靠近哭喊:“奴才实不知那老鹰怎会死去,福晋救我。”
我几乎被他气背过气去,咬牙苦忍道:“皇阿玛……”
“你们还犹豫什么,要抗旨吗?”康熙连眼尾也不看我,厉声冲不知所措的侍卫道:“拖下去砍了。”
我脑里一片空白,心里感到彻骨的寒冷,再也说不出话。抬眼扫向殿中众皇子。三阿哥胤祉神色游移不定,四阿哥胤禛冷眼旁观,五阿哥胤祺低着头、双肩不住颤抖。我越过他,看向殿中唯一能帮我和胤禩说话的皇子——九阿哥胤禟。他咬着下唇,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搓来搓去,瞳仁张大又收缩,似有火箭要从中喷射而出。见我求助般的望来,他的脸色白得更加触目惊心,却缓缓向我摇头。
我闭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出,康熙既然一定要坐实胤禩不忠不孝之罪,又怎肯给我机会辩驳。耳边听着惨叫“福晋救命”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猛的站起,一把扯断手中的风铃,任由上面的水晶珠和花瓣形状的碧玉惶惶而下,犹如雨中花落。
百紫千红花正乱,已失春风一半。八爷党扳倒太子时的辉煌已随落花而去,盛及而衰。
一切恍然如梦,却不是梦。我低头看着碧玉上布满蛛网一般的裂痕,又抬头望向面无表情的康熙,突然转身冲出大殿,这父不父、子不子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我一味在行宫中乱闯,不知是不是因为得知了殿上的事情,行宫中无人敢来阻拦。我就这样一路踉跄的跑着,直到因疲惫而一跤跌倒,再也站不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是寒冷,跌倒时碰到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痛,但这些冷、痛却不及我心中万分之一。
是谁陷害胤禩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置胤禩于不可复生之绝地的是康熙。也许幕后之人正是揣摩透了康熙的心理,知道他断不会让出生低微的胤禩继位,知道他为了自己的皇权稳固可以毫不在乎的牺牲自己的儿子,知道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摧毁胤禩的梦想。于是才有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嫁祸,像一场丧心病狂的赌局,要么全输要么全赢,而那个幕后人赢了,赢得彻底,让胤禩连翻案的机会也没有,千载骂名已成。
天渐渐黑下来,身体变得僵硬麻木,再没有一丝感觉。远处隐约闪烁着点点灯火,如萤火虫般飞来飞去,忙碌不停。一只“萤火虫”飞近,同时带来光和热。一双精瘦的手把我圈入个柔软温暖的怀抱,有力的心跳一下下传来,奇异的平息我心中的痛苦,那样缓慢而沉着的跳动,隐约中有胤禩的影。
我紧紧搂住他,呢喃着:“胤禩,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真的一步也走不动了。”
幽幽叹息传来的同时,苍凉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原谅……”
再睁开眼时,我躺在柔软的木床上,九阿哥胤禟于床边疲惫的望着我,双眼中布满血丝。
“表妹,你太任性了。”他的嗓音沙哑到听不清,每个字都支离破碎:“如果你出事,我……八哥怎么办?这次要不是皇阿玛身边的李谙达正巧经过发现晕倒的你,你可能……”
“对不起,表哥,对不起。”我拼命道歉,记忆中昨夜仿佛也有人向我说对不起,应该是梦吧:“我不是有意让你担心的,表哥,我是真的不能再忍……”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挥手制止我未尽之语:“这笔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讨回来,你放心,事在人为,一切会好起来的。我不宜在这里久留,你好好休息。”他边说边向外走,似乎怕我说出无可挽回的话。
我看着他消失于门口,劝他放弃的话只能在舌间旋转,最后苦涩的咽下去。
休息一晚后,我第二天便匆匆向胤禩所在的汤泉赶去。到汤泉时,前日还晴好的天气开始狂风大作,如野兽嘶吼,让人胆战心惊。天空混沌而沉滞,树枝像鞭子似的飞舞,窗户被风吹得嘎嘎做响,这样的风像是要刮到天地尽头似的。
我推门而入时,胤禩正低头坐在桌前,狂风带入屋内,吹得满室凌乱。他却静静的坐在那里,仿佛连袍角都没有动过。当他抬头望过来时,唇边甚至还含着丝浅笑:“你回来了。”
我三两步冲到他面前,眼角瞄到桌上摊开的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
我完全没想到康熙的旨意竟来得这样急、这样快,脚下像踩了棉花,摇晃着倒向地上。一双手稳稳接住我,胤禩的声音沉稳镇定的可怕:“瑶儿,你要站好。而且要站得比任何时候都直、都无可挑剔才行。”
我盯着胤禩的双眼,那里仿佛是个黄昏与黎明并存的世界,有光也有影,既软弱又坚强。我闭上眼痛苦的道:“可我不要你这样,胤禩,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笑着扶好我:“别担心,无论何时我都会扶着你,永远也不会让你摔倒,咱们还要站着看那些人的下场呢!”
我的心沉到谷底,知道他不肯就这样离开——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退场。
康熙五十三年就在这场近乎闹剧的毙鹰事件后、在朝野上下的议论纷纷中落下了帷幕。宫中除夕宴上,我身穿绣五爪金龙四团吉眼褂,肩上披着镂金领约,头戴由东珠与红宝石镶饰的朝冠,与同样一身华服的胤禩肩并肩的站在一处,用挺直的脊梁、高贵不容侵犯的气质去迎接那些或幸灾或同情的眼神。从始至终,我唯一记得的只有他那句‘要站得比任何人都直’。除夕宴像是无声的战场,我们依靠着彼此在这不见血的地方撕杀。
胤禩宽大的袍服遮住他日益消瘦的身材,浅笑的俊容掩饰着他的痛苦,可我心里明白,有些东西是遮不住、也掩饰不了的,就如康熙断情绝意的话,让人心寒。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下旨,停止胤禩俸银、俸米。我和他接到旨意后,只是对望着笑,手牵手的我们再也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击倒。
那一晚的胤禩格外狂野,而我则积极回应。天地间只有帐中的两颗心是那样火热,跳得那么有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紧搂住我,幽幽道:“我从小最崇拜的人就是皇阿玛。”
我靠在他怀里,仔细聆听他的心跳声,感觉着自己的心跳和他的溶为一体,才懒懒的道:“他太老了。”
老得再也记不起亲情,他日日所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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