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苍生,皆系陛下一人,也该卧下歇歇。奴婢过来。给太后娘娘问安,陛下才勉强答应着,还说晚上忙完了再来;二则,陛下也担心二公主,叫奴婢来看看,二公主痊愈了不曾……”
“国事要紧,皇上的身子更要紧!”太后道。“你们也该多劝着些,帮陛下分忧些。”
向公公忙道是。
“哀家知道了皇上的孝心。”太后又道,“回去吧,乾清宫更要人服侍。你们要用心服侍皇上。”
向公公又给太后磕了头。这才起身,给朱仲钧也行礼,退了出去。
等向公公走后,太后就问坐在一旁的顾瑾之:“你怎么遇着了向梁?”
从景和宫和乾清宫到坤宁宫。根本不是同一条路。
所以太后有点好奇,就随口问了句。
“是在景和宫门口……”顾瑾之道。
心里却在想:向公公叫向梁。还是向良?
她记得大哥说梁氏父子的时候,说了他们父子的名字。梁氏家的儿子,叫梁向然。
顾瑾之心里就有了脉络。
她猜得不离十,梁家和向公公有关系。
回去应该向祖父证实一下。
若是真的,最好别惹……
“怎么在景和宫遇着了?”太后不由一愣,“他哪里不舒服吗?”
太后也听得出向梁是去故意等顾瑾之的。
顾瑾之摇摇头,道:“没说,只说顺路……”
太后眉头微蹙。
这根本不顺路呢。
向梁这是要干嘛?
“没说什么?”太后又问。
向梁是个很忠诚的人,从来不参与宫妃们的争斗,一心一意在皇帝身上,忠心护主。他是先帝从前的老人。先帝看着他秉性好,就特意请了人教向梁识字知理,将来好执掌司礼监,从内辅助皇帝。
这向梁比所有的人都规矩,忠心耿耿服侍两代君主,功劳深厚。
他从来没有半点阴私之事,又光明磊落。
太后也很器重他。
见他突然去找顾瑾之,总觉得有点缘故,就忙问道。
“问我家里善药堂的事,问是不是特别忙碌。而后又问了德妃娘娘的胎和二公主……”顾瑾之老实道。
太后沉默了下。
她敏锐能感觉到向梁的重点,是顾氏的善药堂。
“你们家善药堂,最近有什么事?”太后笑着,问,“哀家也没顾得上问你。上次你说没生意,如今怎样了?”
顾瑾之就把治好了常五,又名动西大街之事,说给了太后听。
“……入了夏,患病的人多,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顾瑾之一一道来。
太后听了,沉默了片刻。
她常在宫里,几十年没有出宫了,宫里的事她一清二楚,外头的事却只是耳闻,不是非常了解。
她没有了解清楚,不轻易说话,只是笑了道:“这般辛苦?怪不得哀家瞧着你瘦了!”
却也没提让顾瑾之别去的话。
太后也知道学医传家的重要性。顾家老爷子是借着开药铺授艺呢。
从宫里出来,顾瑾之也顾不上累,立马去了善药堂。
她要把向梁的事,说给祖父听。
而坤宁宫里,等顾瑾之和朱仲钧一走,太后立马叫了常顺来,让他去趟西门大街,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妥。
向梁素来不惹事的性格,怎么突然对顾氏善药堂感兴趣,太后想弄清楚。
第207节手心手背
早起进宫的时候,天色阴晦,有丝凉爽的风。
到了上午,天气越来越闷热。
从坤宁宫出来,天渐渐黯下来,黑云压边。
似乎有暴雨。
坐在马车上,朱仲钧问方才跟她一起进来的内侍是皇帝身边的什么人。
“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顾瑾之道。
“哦,魏忠贤那种的?”朱仲钧道。
他也只知道魏忠贤。
“还早吧。”顾瑾之道,“皇帝挺有作为的,估计还轮不到宦官当权……向梁只怕成不了魏忠贤那种大太监。”
“是吗?”朱仲钧冷声道。
听到顾瑾之替皇帝说话,朱仲钧觉得特别的刺耳、刺心。她明知道那个皇帝对她不怀好意,还这么客观评价他!
要是谁对顾瑾之不好,朱仲钧都想弄死他的啊!
顾瑾之眨了眨眼睛,看了眼朱仲钧。
跟前世一样,朱仲钧在外人面前八面玲珑;和顾瑾之单独相处的时候,一句话不如意就翻脸。
翻脸跟翻书似的,说变就变。大部分时候,顾瑾之根本不知道哪里踩到了他的痛脚。
见他又这样,顾瑾之就偏了头,没再理他。
好半天,听到了朱仲钧冷哼一声。
到了药铺的时候,果然变了天。
黑云压下来,天色微明如昏。
沿街的摊位,正在手忙脚乱收拾东西。
药铺的伙计也将门口熬凉茶的炉子和茶壶拿了进去。
眼瞧着就是暴雨了。
朱仲钧下了马车,转身扶了顾瑾之进来。
药铺里的人不多。看着要变天,看病的人取了药就走,不再多耽误,新的病患也不好冒雨出门。
梢间里,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家由儿子陪同着。坐在老爷子对面,让老爷子号脉。
老爷子号了半天,开了服开胃健脾的方子。
“老人家,您先去抓药,我跟令郎说句话。”老爷子道,神色挺和气。
那儿子就先将父亲扶出去,再进来问老爷子:“神医,我爹的病怎样了?”
“不必忌口了。老人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吧。”老爷子道。“好好孝顺他,也没多少日子了。”
那汉子表情微扭,脸色浮现了痛色。
他声音哀痛问老爷子:“神医,您还有其他法子吗?倘或难,我把家里三亩田地卖了买药……”
老爷子看着他。半晌才摇摇头。
那汉子脸色阴暗了下去。
他其实也没奢望大夫说他父亲的病有得救,大概早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多问一句,也是添了个希冀。
希冀落空,他有点难受,却也没闹,恭恭敬敬给老爷子行了一礼,这才出去了。
顾瑾之等人走了。放下了软帘,叫了声祖父。
老爷子抬头看到是她,就问:“不是让你从宫里回来,就直接回家歇一日的吗?怎么还跑了来?可是娘娘的胎有了事?”
“没。娘娘的胎很好。是我,有点事想和您说。”顾瑾之坐到了老爷子对面的椅子上,声音微低,“祖父。我今日在宫里,遇着了向公公……”
老爷子眼底有点光芒微闪。
“哦。乾清宫的向梁公公?”老爷子口吻不起波澜,道,“他如今做到了司礼监太监了吧?”
“是。”顾瑾之道,“很是奇怪,他专门从乾清宫绕到景和宫去碰我,却又什么也没说,只问了问咱们家善药堂。我不太明白……”
“当面撒谎,你心里明白着呢!”老爷子笑了起来,语气里并无责怪,反而有点宠溺,“你没有猜错,梁家和向梁有关系……”
顾瑾之看着老爷子,微微咬了下唇,有点欲言又止。
“……。当年向氏父母双亡,七八岁从家乡逃荒出来,挨村讨饭,是梁瑞的父亲救了他。那时候梁父只是个乡里的赤脚大夫。到了向氏十二岁那年,年景不好,饿死了满村的人。梁父得了两个红薯,给梁瑞和向氏吃,他自己吃糠皮。”
老爷子道,“后来糠皮也没得吃,梁父自己吃观音土,把糠皮留给向氏和梁瑞吃,没过几日就死了。当时没钱下葬,正好宫里选内侍。
梁瑞和向氏争着要去,后来是向氏把梁瑞绑在椅子上,他就自己进宫去了。他换了几个钱,叫梁瑞葬了梁父,好好度日,娶个媳妇生娃,要保存梁父的香火,饿死也不能进宫做内侍。不得不说,向氏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进了宫,他就改名就向梁,逢人都要说一说自己当年的事……”
顾瑾之心里戚戚然。
受恩不忘图报,向梁有良心的。
“现在梁瑞的长子,不是过继给了向氏么?”老爷子道。
梁瑞的长子,叫向然,非梁向然……
“祖父,向公公如今是皇上和太后跟前的红人,只怕大伯也要受他掣肘。”顾瑾之道,“咱们何不顺势卖个人情给他,改一改药铺的规矩呢?听闻那梁氏药铺,也是日行一善,跟街坊四邻都亲善……”
顾瑾之并不敢在心里否认梁氏借势逼走其他药铺的可能,也不敢否认当初是梁氏散步顾氏善药堂坑人的谣言……
“咱们做善药堂,‘善’字当头,‘药’在善之后。一开始没人相信咱们,如今一个半月了,咱们的医术人品,人人称赞,哪怕收费,旁人也不会多言什么。”顾瑾之道,“何苦借下大仇呢?”
那个向公公很不简单。
梁氏药铺在这条街,卖廉价药,非常的低调。
其实依着向公公的关系,梁氏药铺弄到宫廷供奉也不难,要一间更好的店面,更是易如反掌。
可梁氏没有。
至少表面上,他们非常低调。
高端浮夸的人不可怕,低调内敛的人。才应该警惕。
听完顾瑾之的话,老爷子却笑了笑,冲她摇摇头:“不必改,我心里有数的。”
顾瑾之心里一顿。
这回,她也不明白老爷子了。
老爷子是个固执的人。可这样再固执下去,顾家就要得罪人的。老爷子虽然固执,却不会给儿孙添累赘的。
他这样反常行事,叫顾瑾之摸不着头脑。
可想到老爷子平常那么信任她,不管她做什么都不多问一句。顾瑾之心里有些惭愧。
她活得年纪,加起来也有老爷子这么多了。
可心境,远不及老爷子。
“是。”顾瑾之道,“那我出去帮忙了……”
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去吧。”对顾瑾之没有再继续劝下去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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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叫常顺去打听顾氏药铺和向公公有什么关联,小半日的功夫就弄清楚了。
“……向梁的那位兄弟啊?”太后道。“哀家也听人说了几次,说当年梁家的人饿死了,剩下口饭给向梁吃,救了向梁的命。向梁进宫,也是为了弄钱葬梁家的人。这份恩情,大过于天啊……”
这个故事不管用什么形式表达出来,总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从这个故事里。不仅仅看到舍己为人、知恩图报,也看到了正面和阳光、忠诚、感恩。
太后喜欢这个故事,皇帝也喜欢。
所以